虞诚再次看到温存,是在学期末的最后几天。
温存正从图书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尤利西斯》,看到他停下,打了个招呼,“嗨。”
虞诚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哟,都开始看这了?”
“看不懂。”虞诚说:“随便拿一本,心里踏实。”
“考完试了吧,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温存说:“你这是要借书吗?”
虞诚没回答,看了眼周围,没有人,“跟我来。”
他找了个有巨大石柱的阴凉处停住,见温存跟上来,直接开门见山:“我看到你和清水在一起,你认识他?还是说他就是来找你的。”
“不算认识。”温存想了想说:“只是有过两次交集。”
中国语言很难,因为连本国人都不一定清楚这两次是概数还是就两次,而且温存语气平平。
“你为什么会认识他?”
“你为什么有好奇心?”
虞诚欲言又止。
他看了温存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卡壳了还是在组织语言。
温存微微歪头:“虞诚,你不会是摸过我,就把我当成白月光了吧。”
虞诚叹了口气,“祖宗,你这是哪儿的话,我怎么敢对你抱有幻想?”
温存脸色冷下来:“别这么叫我。”
虞诚微微一愣,随即好像懂了:“抱歉抱歉。”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清水来自很复杂的家族。他们清家从小就把孩子当成志愿者的竞选棋子来培养,所以家族里每一个都心机深沉……就算你很聪明,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彻底堪破他的手段,恩,所以最好离他远点。”
“嗯?”
温存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这恐怕是为数不多虞诚遇到的不正心听他讲话的人。
他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想握住温存肩膀,到底还是没敢碰,只按在了大理石柱上,说:“你男人,不对,你前男友,是基地的人,而清家培养的年轻继承人里,清水就是照着抚慰者培养的,他们从小培养这类人,量身打造,你能不能听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温存被他笼罩在阴影里。
“照着抚慰者打造的,无论是情商,还是身体上,很多方面,他都天生会取悦人,察言观色也包含在内。”虞诚:“我和清水聊过,他给我的感觉,就像娱乐圈那种浸淫多年的演员,老油条一样,就连很多下意识的反应都程式化了,生活里的影帝。”
“哦。”
“所以不管他说什么,你掂量掂量,我不希望你被他忽悠了。”虞诚顿了顿,说:“刚才看你的神情挺凝重的。”
“谢谢提醒,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资料。如果有想和我说的,可以随时和我说,不要担心灿灿会吃醋,我是说,这些……人际关系,应该不会影响你的各种意图,或者任何行事目的。”
虞诚笑了一下,显得有点窘迫似的,“我可能说得不够清楚,但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温存无声点点头,忽然说:“哪里能买到《圣经》?”
“啊?”虞诚:“大书店应该有,网购不太好买,你要是不急,我找人给你买一本送你家去。”
“那不用。”温存说:“我自己去书店看看。”
“谢谢你,虞诚。”
“不用客气,我帮不上什么。”
想了想,他又说:“我只是有些遗憾,没办法成为你的朋友了,所以有时候我才羡慕井雨那小子。”
“我们很早相识,没有他,我可能现在未必站在这儿。”然而温存并没有给自己太多追忆往昔的时间,“走了。”
温存把《尤利西斯》放回家里,有些后悔。他不知道拿这本书有什么用,他现在根本读不懂,或者说他要查阅很多的东西去艰难地一页页啃食,效率极低,同样的时间如果用来读更适合他的,他会有更大的收获。
可能他只是想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一些,或者读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能让他离现实更远一步。
可那些哲学家就真正逃避现实了吗?无论是悲观、痛苦、狂妄、焦灼、疯癫,还是平和、开悟、自洽、超脱,谁又能离开现实,离开不受自己控制的艰难踬蹶的现实?
连尼采都被抓去精神病院了。
尼采自诩的太阳不会降落到这个庸俗的世上。
他再次出了门,打算去一趟市图书馆,找一找《圣经》,应该会有吧。
1月份的天气已经很凉了,b市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下午两点多,天下起灰蒙蒙的小雪。温存穿了一身修身的风衣,不至于太冷,只勉强不会冻感冒。他没准备换季的衣服,他的衣服一共就那么几件,不够给白灿灿做个零头。
期末白灿灿很少来打扰他,他的两个朋友也都有各自的计划,他的生活开始越来越清净,一个人的时候越来越多。
温存上了公交车,外面清冷的空气顿时变成臃肿嘈杂的人类气味儿,很难形容,温存蹙了蹙眉。
车里人比他想的要多,不过这是周末,也很好理解。
最后面有座位,但没等他坐几分钟把椅子坐热,他就让给了一个上车的老头。
他往前去抓住扶手,陆陆续续又上车了很多人,车里越来越挤。
温存有些后悔,不是后悔坐公交,是后悔挑了这个时间。可是什么时候时间合适?再晚一点图书馆就关门了。
有人距离他很近,他皱眉往前挪了下,后面的人似乎也跟着挪了一下,他没回头,能感觉到那个人就紧贴着他,好像连呼吸都对着他。
温存察觉到一阵恶心,他感觉到他腰上似乎有只手,但并不能确定,他伸手摸了摸,没有。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温存想回头,但条件并不允许,车里的人像沙丁鱼罐头。他微微瞪大眼睛,感觉到身后换了个人。
那人拥着他,把手干脆直接搁在了他胸前,整个身体把他笼罩住,让他再碰不到一点别人的躯体,哪怕是衣物。
但这个人并没有碰到他的身体,一点儿都没。
温存低头看着那只手,他感觉它似乎又粗糙了一些。
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握住那只手,把它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手也没缩回去,很乖顺地贴在他胸口。
温存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意,不甚明显。
车颠簸了一下,他往后一仰,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温存放松了身体,带着些故意的成分,把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他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而明显。
满车都是人,谁也没注意到他,没注意到他这怪异的姿势和更加怪异的内心。
他没有再想回头的事,也没开口说话。
温存低着头,把那只手的袖子扒拉开,看到了那根红绳。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想到这只手曾摸过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想到它温暖有力,可以把自己抬起来,抬到半空。
身后的人似乎就只是单纯地想护着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念头,带着点小心翼翼(或许这纯粹是温存的错觉),默默放在那,任由温存抓着。
温存还使劲捏了一下,可这只手仍然没反应。他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就蹭了蹭身后的胸膛。
脑后呼吸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些。
温存挑起了眉毛,连不认识的猥琐男都想摸他,曾经对他这样那样过的人,却偏偏要和他保持距离,到底什么是命运无常,这还不是无常吗?
分手是你自己说的呀,温存,他尊重了你的意愿,也选择了不碰你,就连这种必要的保护你的场合,都在尊重你的意愿。有的时候他觉得左瞰临深不可测,有的时候又觉得他很好懂,他纯粹到让任何过多揣测他的人都会尝到自己的愚蠢可笑。
温存伸手握住这只手的手背,让它更用力地贴在自己胸口。他好想它能伸进来,摸自己的身体,捏自己的身体,掐自己的脖子,很用力地掐他,让他晕厥,让他窒息。
有那么一瞬间,仅仅是摸着这只手,他就想了断自己的生命。他把生死寄托在一只手上,一只温热的,连着整个躯干的手,它能代替什么?它代替了什么?它竟然堂而皇之地掌控了自己的□□,掌控着自己对生与死的探索。
缓缓地,他把那只手抓握住,往上抬,抬到了自己的唇边,然后伸手去舔。
他看到前方的男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挤到身后的人也没说抱歉,眼里是惊讶和嫌恶,不知道是把他当成了什么人,生活压力大的,年轻的,同性恋或者变态。
手里的手僵了一下,绷紧了,男人的呼吸更沉重短促了。
温存闭着眼,含住那根食指,同时缓缓地深深地吸着公交车上浑浊的空气。他没闻到那股熟悉的淡香,但他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弱又稀薄的幻觉,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些岁月,他幻想出嗅觉,又因幻想被牵引到和嗅觉关联的许多画面。
随后他发现,有些人认识了一天,就好似认识了一生那样成为了眼下的永恒。
他的心里茫茫然不知归途,但每一辆公交车都有终点。
车子到站了,他走下车,快步往图书馆走去。一直到进了图书馆,他才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眼,身后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正在过安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应该是在做任务吧,也是巧,居然还有机会摸到他呢。
没找到圣经,他在图书馆待到闭馆,翻阅了很多书籍,甚至找到了一本《十分钟冥想》这样书名疑似烂书的东西,但内容意外还不错。
冥想能不能让他摆脱这种他并不想要的思念。
总要尝试各种各样的方式,他不想还不到一年的生活就能改变他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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