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正式开学，分了新班级，也换了新寝室，许橙按高一的习惯努力地适应着。晚上在寝室，她正洗衣服，电话响了。

许橙刚和外婆打过电话，于是喊新室友王笑笑。王笑笑跑过来：“我的电话吗？我妈周一周三周五才给我打电话。”今天是周日。

接起电话，王笑笑两眼放光，咧着嘴递过话筒：“许橙许橙，是找你的。哇塞，听声音像个帅哥啊！”她们还不熟悉，王笑笑以为是许橙的男朋友。

许橙知道是谁了，急忙擦干手拿过话筒，说：“喂？哥，你怎么打过来了？”她故意把“哥”这个字咬得很重。

“啊？是你哥啊。”王笑笑大失所望，没有八卦可听，她悻悻然走开去吃零食。

林凡轻笑：“开学第一天，我打电话慰问慰问你啊。新班级还好吗？新寝室觉得怎么样？你们寝室现在几个人？”

“都挺好的，寝室里现在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学两个人。”许橙看见王笑笑去了阳台，才小声说，“郑婷换了寝室，然后小雪她现在通校了。”

林凡说：“行，两个人住挺宽敞。之后你要是有空，晚上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号你记住了吗？没记住我报你一遍。”

“不用，我已经背下来了。”许橙顿一顿，“有事情我会和你说的。”

林凡：“我的意思是，没有事情也可以打电话。现在不在一层楼了，小橙子，你一天可能都见不了你哥一面，不太好吧？”

许橙愣了一下，此刻，她突然触及一个奇妙的边界，边界之后是她又向往又恐惧的东西。但顷刻，边界就消失了，因为，林凡说的是“见不了你哥一面”，而不是“见不了我一面”，称呼与称呼之间的区别很大。

听别人说起来，亲兄妹根本就没有那么亲密，好多独生的女同学都想要一个哥哥，因为觉得可以被人保护被人宠着，但实际情况是，和亲哥哥打架都有可能，每天就是互相损来损去互相嫌弃。

许橙想，因为她和林凡的兄妹关系特殊，所以要主动维护兄妹情谊，这就会显得比其他兄妹要更亲近。林凡的举动是正常的。

于是她展颜回答：“哥，我知道了，那我有空就给你打电话。”

林凡满了意。

许橙把衣服洗好晾了，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出神。风涌得像潮水，独自莫凭栏，许橙仿佛变成一枚小小的贝壳，孤独地被海水推上来又卷下去。【1】

今天忙着接触新同学和新老师，事情很多，许橙没有想林凡，刚刚他那么一说，她才想起来这件事。高二，她很难见到他了。

还有唐小雪，她现在通校，许橙和她的相处时间也变少了。唐小雪一直想通校，但她爸爸妈妈工作忙，高一没有答应她，高二终于可以了，她高兴得每次聊天都要感慨通校真好。

通校是很好，可以回家住自己的房间睡自己的床，可以天天见到家人，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上下学……许橙心里留了点儿通校的影子，但没有深想，还是难过唐小雪不在她的身边。

本来回到寝室，许橙会边收拾边和唐小雪聊天，一直聊到熄灯，第二天早上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其实，唐小雪才是和许橙相处时间最多的人，比外婆和林凡还要多。

“许橙许橙，你吃薯片不？”王笑笑凑过来，递上一袋番茄味的乐事。

许橙刷过了牙，道了谢，没有吃。

王笑笑猛地一蹦，对着对面男生寝室楼大喊：“我天，那男的光着膀子就出来了！有肌肉诶，我去，许橙你快看！”

许橙红着脸躲回寝室了。

王笑笑是许橙的新同学兼新室友，她是普通班升上来的，以前互相不认识，她兴高采烈地大家分享：“我没想到我能进重点班，我爸妈知道分班结果以后放了一晚上的炮！太幸运了，能和你们这些学霸做同学我好高兴啊！”

王笑笑家在农村，讲话有口音，唐小雪拽着许橙手臂，扭过脖子偷偷笑。许橙没有笑，因为她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小时候讲话也有口音，小学才纠正好。王笑笑的家应该和她老家不远，听她说话很亲切。

许橙对她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虽然有些咋咋呼呼神经大条，但是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容易相处，说不定可以做朋友。但是过了一晚上，许橙就忧郁了。

王笑笑打呼噜打得震天响，许橙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醒来，头重脚轻，哈欠连天，但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要求换寝室，默默跑去超市买了耳塞。

九月，季节性流感高发，班里好多同学都中了招，咳嗽声此起彼伏，乐团似的。许橙也跟着生了病，咳嗽倒是不显，就是发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没有力气。

医生开了药，嘱咐一定要好好休息。其实，许橙就是因为休息得不好才免疫力下降的。戴耳塞勉强能睡着，但睡眠时间和睡眠质量都不足够。

课间操，许橙请假在教室休息。她趴在桌上半梦半醒，连慷慨激昂的跑操音乐都听不真切。

“许橙，你有没有好好在吃药？”

这句话，许橙听得真切。她陡然清醒，因为林凡的语气含着怒。眼睛悄悄睁开一丝缝，看见林凡坐在她前面的位置，便迅速闭上。

“别装睡。”林凡冷声。

许橙不情不愿抬起头，怯怯觑一眼林凡，他紧皱着眉。不敢看他，许橙迅速扫下眼睫，结果看到他搁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骨节森白。

许橙小声说：“你别来这里呀，小心也被传染了。”

林凡说：“我身体好，不怕这个。”

林凡顿了顿，有在尽力克制语气，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咄咄逼人：“你不是和我说快好了么？怎么现在病成这样了？你有没有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

许橙埋下脑袋，绞着手指，不肯说话。她有好好吃药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病这么久还不好，她自己也挺担心的。

“说话。”林凡语气差到极点，“许橙，你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

许橙终于忍不住了，又生气又委屈地说：“又不是我想生病的，林凡，你教训我干什么啊？你怎么不去教训感冒啊？我当然有好好在吃药，不好好吃药的人到底是谁啊？”

许橙身体本来就难受，这么说着说着，眼睛都湿了，扭过头不看林凡。

哭了。

林凡当即缴械。

也不知道为什么，杜子睿再哭成什么样林凡都不会心疼，甚至还会对着他花脸猫一样的满脸鼻涕又嘲笑又嫌弃。但是许橙，只要她眼睛一湿，他心就紧起来，她眼睫颤一下，他的心要跟着她疼一次。

林凡想，这就是弟弟和妹妹的区别。

他柔声细语地哄：“好了，小橙子，我错了，哥哥错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样了。”

许橙压根不搭理他。

林凡站起身，走到许橙头偏着的方向，许橙一讶，唰地连头带身体扭到另一边。这么轮着来了几次，林凡真是气笑：“许橙你幼不幼稚？”可说完，许橙依旧我行我素，故意不让林凡和她面对面。

突然地，林凡扳住许橙肩膀，按住了她。

许橙动弹不得，懵了，说不出话地仰视着林凡。林凡面色平静，没有笑，有很强的一股天然的压迫感。其实，也就是林凡现在当了她哥，许橙才敢蹬鼻子上脸，回到以前，在她还把他当小混混的时候，她是要绕着他走的。

“闹够了？”林凡淡声。

许橙垂下眼睛，依旧不说话，她现在有点怕他，但不代表她会认错，她又没错。闷声不响，睫毛偶尔颤一颤，上面滚动着几颗小水珠。林凡喉结动了动，掌住她脸，在许橙的呆滞里，他用指腹轻轻地把水抚去了。

紧接着，林凡弯下腰。

世界就此静止，许橙只看到林凡俯身过来，身影压迫着她。在她脑中一根弦崩掉时，他的额头贴上她的，静静地贴了一瞬。

这一瞬里，许橙把古往今来所有事都想了一遍，最后想，她那根弦崩得稍许好笑。

只是贴额头而已。

但心跳已然乱了，许橙微微弓起身，想把心藏起来，太近了，她不能让林凡听见。

林凡也就贴了那么一下，他没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杜子睿发烧他也这么干过。直起身，坦然说：“还好，已经没热度了。”

他理着许橙刘海，又说：“等下我给外婆打个电话，这几天你回家休息，晚自习下课我来接你，在班里等我，知道了吗？”

许橙疑惑：“不用……”

“唐小雪和我说，你平时在寝室睡得不太好，还不肯和老师反映。回家休息吧，恢复得更快。”林凡没什么语气。

林凡没语气比有语气更可怕，许橙后背发凉，心虚得很。唐小雪知道寝室的事，不是她告诉的，而是王笑笑的呼噜贯穿了墙壁，让隔壁寝室的同学听见了。唐小雪好震惊，那许橙怎么睡觉呢？许橙没吭声，唐小雪也不能多说什么。现在，怎么让林凡知道了呢？

许橙低头说：“知道了。”

又迅速补充一句：“谢谢哥。”

晚自习下课，林凡准时出现在十二班。

一开始他来，很多同学大惊失色，八卦之情溢于言表：林凡大家都认识，但来文科班找女生的林凡……后来就见怪不怪了，林凡经常来，有时送吃的喝的用的，有时单纯想来见妹妹一面，都快成十二班的编外人员了。

林凡拿走许橙的书包，单肩背着。

许橙不娇气，不是有哥哥就会把事情全都交给哥哥做的，是林凡主动帮她。她今天的确不舒服，有林凡帮忙，她可以偷些懒，许橙满是小高兴、小放纵。

出了高一楼，许橙径直往校门走，林凡拍拍她肩：“去自行车棚，我骑车带你回去。”

“你骑车带我？”许橙惊讶，“可是我记得你的车不可以带人的呀。”她记得林凡那辆车是山地的，很帅很酷，但没有后座。

“换了一辆。”林凡没多解释。

新车干净锃亮，后座特意装了软垫。清清亮亮的月光下，许橙鼻子都要酸了，林凡真是个好哥哥啊。

“上来吧。”林凡说。

然而，许橙定在原地，她害怕。坐人后座这件事她有阴影，以前被摔过，摔得很惨，膝盖都磕破了，后来再也不敢坐，都是自己骑车。

林凡看她一动不动，挑起眉：“小橙子，你不会是怕掉下去吧？”

许橙交握起手，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林凡轻松说：“那很简单，你抱紧我就好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掉下去。”

许橙想收回自己的动作。

许橙认命地坐上车。

链条滚动得平稳，尽管车速被刻意放缓，许橙还是条件反射地害怕，本能地抱住林凡，手在他腰上。林凡的外套总是不羁地敞开，而里面的短袖只那么简单的一层布料。许橙掌下，他体温灼热，肌肉绷紧得硬实……她低头闭眼，简直想缩成一团抛弃这个世界。

树叶搅散路灯灯光，一波一澜的光影里，许橙脸上的红时隐时现，是甜津津的桃粉色。她悄悄地睁开眼，自行车碾过几片梧桐秋叶。有梧桐，说明幸福家园就快到了，可不知哪儿跑来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慢一点呀。

是否错觉，车速好像真的慢了一些。梧桐叶铺了满地，悠悠，秋也正好。

外婆在楼下等，她搀许橙下车，手往她脸上一摸，吓一跳：“怎么烧成这样啊？”

那不是发烧的烫……许橙心慌地瞧一眼林凡，好在他说：“妹妹白天已经没有热度了，大概是刚刚坐车的时候怕掉下去，紧张的，睡前再量下体温吧。”

外婆松下些心：“真是辛苦你了凡凡，又是在学校照顾橙子，又是带她回家的，橙子，你可要记得你哥哥的好！”

“谢谢哥哥。”许橙乖乖应声。

“应该的。”林凡在老人面前很谦让，要是只有许橙，他就会无赖地受着这句话了，“那外婆，你和橙子就上去吧，今天也迟了，明天早上五点五十我在楼下等橙子，她还生着病，我骑车带她去学校。”

“好，好。”外婆连声答应，塞给林凡一个袋子，“外婆炖了只老母鸡，凡凡你带回去吃，用盒子装了，你到家应该还热着呢。”

林凡接过了，外婆又念叨：“凡凡，你一定好好顾着自己啊，有什么事你就给外婆打电话，或者和你妹妹说。你这两天也注意，别和你妹妹一样生病了。袋子里还有点鱼腥草呢，你拿它泡水喝，预防预防。”

林凡笑起来：“我知道了外婆。”

“路上慢点骑，不着急啊。”外婆嘱咐起来总是没完没了，“你们那虽然近，但还是不方便，凡凡，你要是在我们这儿住，那外婆还能照顾你呢。”

要是在我们这儿住……许橙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到外太空去，再狠狠地坠回来，整个身体麻麻地窜过一股电流。

许橙抬起眼，撞上林凡也带着讶色的眼睛。

【1】李煜.《浪淘沙令》[五代十国]. 原文节选：“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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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