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竟然还哭上了。

她真是有脸。

益气补身的汤药搁到小几上,药勺碰着碗沿发出发出清脆的声音。

芙潼才发觉司沂进来了。

眼角已经没有泪,怕被看见,芙潼抬手擦往脸上抹两把,随后局促地想要站起来。

膝盖骨快要磕到了案几,还是太子殿下眼疾手快,将她及时地掺住。

压眉嘱咐芙潼,“慢一些。”才能叫芙潼幸免于难,恐遭一劫。

司沂沉声,“站好。”

男人声音具有安抚力,他搀扶芙潼的大掌,修长温热,赋力宽稳。

让芙潼的惊吓被一瞬间给顺平。

眼也顾不上眨巴了,只呆呆看着他精致立体的侧脸。

司沂被她直白的目光冒犯到,压下心里的厌恶,还是细心问。

“没有磕到吧?”

芙潼回神,摇摇头说,红着脸小声,“没有。”

要不是看在她有药用的份上,司沂绝对不会这般有耐心,护着她,还要装模样嘱咐。

“太医说你身子还没好,少动,不必行礼,日后也不用。”

她有特殊用处,自然应该特殊对待,司沂进入角色很快。

加之,他本身就是工于心计之人。

也是贞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储君,演戏而已,不费一兵一卒,当然不在话下。

感受到了殊荣,芙潼惶恐到心里没底,觉得不合礼,她小声叫出了尊称。

“太子殿下.....”

听到小姑娘的嘟喃,司沂没什么反应。

对于她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她倒是拎得清楚明白。

他赏赐给芙潼一份殊荣,“你可以叫我司沂。”

司沂?是他的名字。

小姑娘瞪大眼,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

“会不会不好....”

是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司沂思忖片刻,淡淡道,“名字而已,没有什么好不好。”

太子殿下?

邺襄女又不是贞景的人,真论上,还不配格唤。

果真比起太子,司沂这两个字更让芙潼欣喜。

小姑娘脸上有笑,扬起面,先自己演练似的小小声唤了一声。

绵软的声音入耳,司沂耳窝一顿,很快缓过。

她又一声,“司沂...”

用满江话说不顺畅,由换成了她熟悉的邺襄语,“司沂....”

土语唤出来的司沂,芙潼真心感激道,“你对芙潼真好。”

这算是太子殿下入门后第一个真心实意地笑。

不过是觉得她卖丑一样地好笑。

一个唤名的殊荣而已,这便好了?会不会太好收买了?

不过,好收买倒是好事情了。

她也只需要知道记得他的好就好。既如此,也不算是白费功夫。

司沂取了软杌子在芙潼的身后坐下,看着她一头乱发,思忖该从何处下手。

被司沂认真打量着,芙潼羞低下了头。

司沂也发现了她的窘迫,冷眼旁观,任由着。

心里觉得她还算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脚。

反羞了头,像鹌鹑一样。

婢女们辫好了发,芙潼本以为能够忍受的。

头皮贴着,不动还好,动一下,特别是芙潼扭个头,都疼得叫她脸色发白。

婢女走后,小姑娘趴在窗桕上,歪头想要细数一下屋子内的陈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也不知道怎么的越看越觉得心酸,越想忽视,就越在意。

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芙潼微有些负气,也不知道为何要忍,她拿起梳子把头发拆了想要重新辫,果不其然,拆失败了。

别说辫,头皮被扯得更疼。

陷入适才的委屈,小姑娘失神过度,直到手中的篦子被抽走,她才回过神。

转眼触到铜镜,见到披头散发乱糟糟狼狈丑陋的芙潼。

与身旁长身玉立,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形成鲜明的对比。

头发乱得像歪脖树上的鸟窝,真的好丢人。

简直让芙潼越发羞耻难堪,索性低下头。

“我.....”脱口即出的邺襄语。

想要解释刚刚的事情,可是说什么呢?说什么才不会丢脸。

“对不起,芙潼不会。”泪水不要钱似地掉啊掉。

“不会很正常,不要哭。”司沂语调平平安慰她。

会才怪了。

说完,太子殿下觉得语气过于生硬,转了转话头。

“我的意思是,哭多了,眼睛会难受。”

司沂好温柔。

芙潼用力吸鼻子,听话点头,“嗯。”

“不哭。”司沂实在烦透她的眼泪。

说不哭,眼泪一时之间也忍不住,但勉强也都憋了回去。

见她委屈可怜,司沂赏了一些好话说给芙潼听。

“你原本也不用做这些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刚来的人还不懂规矩,待下去我会好好收拾她们。”

本来就是他故意吩咐的,不必跟芙潼太客气。否则东宫府上的婢女,谁敢造次?

只是芙潼初来乍到,比起老谋深算的司沂,她听不懂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他打的官腔。

两只手抓着衣角,怯怯地说道,“不怪她们,是我太笨了。”

司沂在心里附和呵笑,的确笨。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的确是笨,也是啊,他不能指望她做好。

司沂心里嫌弃,面色没有表露,话里安慰说,与他心底折射成两个人。

“你不笨,只是不太会。”

“没有人生下来就会的,挽发而已,你只是受伤了,脑子里不记事,所以不会。”

连个话都说不顺畅的邺襄女,会做什么?

明日先找个女官,来为她正正难听到令人听之欲嫌的邺襄语。

若叫人听去,暴露身份什么的,倒也不在乎。

不过是觉得她丢了东宫府上的脸,怎么说取血之前,她还要寄养在东宫府上一段时日。

司沂拆顺了芙潼的头发,要帮她重新挽。

拆发够麻烦了司沂了,挽发芙潼想要自己来。

握了篦子在手里,结果怎么都挽不起来,拆发尚且有章法可循。

挽发,芙潼直接找不到门路。

尝试了好多下,都没能成功,司沂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出丑,芙潼觉得丢人显眼,眼眶羞红了。

触及她眼里的水光,时机差不多可以出手了,司沂抽走她手里攥得发烫的梳篦。

微皱的眉梢转平,他的语调转为温和,声音低醇。

“没事,辫发而已,我帮你。”

他再次安慰芙潼,“不要哭。”

“辫发么,若是往后,伺候你的人你不喜欢,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会给你重新换一批。”

太子殿下只提换,没有提惩罚。

芙潼听不出来深意,只被他的温和弄得鼻酸。

又哭?

司沂心生不耐,很想甩手即刻走人,为了药材,为了大计。

强忍住取出帕子,擦在芙潼的眼尾,吐出一个强势的。

“乖。”

他与芙潼平视,给她擦眼泪。

“我说了帮你。”

芙潼被他的温柔晃住了心神,他的语气温和柔软,是那样的好。

芙潼接受了司沂的好意,她低下头,歇了一会,把玩着手上很廉价的珠花。

司沂为她梳发时,很安静。

所谓换婢女不过托词。

衬不衬手,总归有人伺候就行,婢女也不是真的为了伺候她,只是检查和监视。

东宫总不可能再给她从前千娇万养的待遇。

辫发时,芙潼以为他会问别的,为什么不喜欢辫发。

谁知司沂一言不发,芙潼觉得这样的司沂,贴心极了。

他一定是怕芙潼再难堪。

芙潼不知道,其实何需问呢,看她青一块,紫一块的头皮就知道了。

被人欺负成这样,是挺可怜的。

芙潼的头发油亮滑顺,再司沂的手艺精巧,挽发而已,这世上还真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不过,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伺候过人?

便是皇后都没有过太子殿下亲自辫头发的殊荣,这还是,第一次。

心里的不耐和厌恶统统隐藏,司沂神色清缓,动作轻柔,芙潼一直在偷看。

乱糟糟的头发在他的手里,变得非常的听话,绕住簪子的发丝,也顺从地解了围,芙潼的伤痛在神游当中被缓缓的抚平。

不多时,头发已经挽好了,盘的是邺襄女子的发式。

“你看看,喜欢吗?”

邺襄的国之明珠,他有些印象。

假扮的芙潼就是了结在司沂的手上,他自然知道,当时的芙潼是个什么装扮。

假扮芙潼的女子盘的发式,想来也是照着她从前会的发式挽的。

司沂过目不忘,还记得。

芙潼反复照着铜镜,爱不释手笑着说,“喜欢。”

芙潼喜欢司沂为她挽的发髻,松松挽就的两个双螺髻,别着两根婢女用的珠花。

好看是好看,就是还不怎么衬。珠花太小了,托不住她的头发。

可是芙潼已经很开心,许是见到了熟悉的发髻。

她努力纠正自己的满江话,使其脱口不要那样拗,“司沂,谢谢你。”

用力过猛,险些咬到她自己的舌头。

芙潼更不好意思。

看她吃瘪出丑,司沂心气顺畅了许多,芙潼还以为他是在跟着自己笑呢。

“太医给你留下的药膏,夜里可以擦一擦头上的疼处,不够了再告诉我寻太医拿。”

对哦,他梳头发的时候肯定看到了。

芙潼说,“好。”

司沂再次提醒芙潼养好自己的身子。

关怀给到了就行,他是绝不会再耐心得帮她上药,她也该自己学着做一些事情。

司沂又望向芙潼的头顶。

“我已经处置了欺负你的恶仆,你若是疼得心里不痛快,要不要我再将她们挖出来绞了头发收拾?”

芙潼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对上司沂认真的神色,她比司沂还要认真。

“不用了。”

司沂命人去取藤蔓缠绕样的金簪花,取下小簪子,重新给她簪上。

这株金簪花,本来也是她的东西。

这次攻战邺襄,从邺襄的皇室搜刮出来的战利品。

前几日司沂和太医一起整理药材,顺便叫人把战利品编册入库时,见到觉得还可以,便命人包起来。

是假扮的邺襄女盘在头上的那两朵藤枝蔓绕的金簪花。

因为样子精巧,就想送给舒窈。

她应当会喜欢,就当此次他出征,给她带回来的礼品。

如今要哄人,必然要慷慨大方,哄得下去手。何况,物归原主,不算损失。

一朵罕见点的金簪子而已。

不怎么名贵,只是少见,看把她高兴成什么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芙潼摸着簪子,她已经记不得这是她从前最喜欢的东西簪花。

在芙潼生辰之日,父皇亲自给她雕琢的,送给她的生辰礼。

芙潼有很多金簪,独独最喜欢这一朵。

如今尽管记不得了,见到了,心里那股陌生的喜悦纷涌而出。

心里满胀胀的爱不释手地频繁摸着,眼睛里胜满了很多的闪闪的小星星。

她高兴在原地扬手转圈圈,猛然踮起脚,搂上司沂的脖子。

动作太快了,司沂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整个人回过神时,脸侧只残留着一片湿润的绵软。

她对于自己出格的举动,似乎并不惊讶,不知道是不是从前会这样做过的缘故。

司沂阴冷着脸,恨不得撕碎了她。

小姑娘眼目明媚如花,唇边的梨涡笑得甜甜,看着她的笑,会让人一下就想到了粘稠会化在手心的饴糖。

那种感觉,很黏。

“司沂,谢谢你,我真的好高兴。”

太子殿下咬紧牙关,绷紧那块被她亲过的脸皮,“你开心就好。”

背过身时,趁着芙潼不注意,擦得用力极了,眼睛寒得要杀人。

要不是为了她的一身血肉,他一定会将冒犯他的邺襄女狠狠处死。

就像捅死她父皇和母后一样,丝毫不会眨眼。

擦了很多遍,脸破皮,也觉得脸侧黏腻。

努力忽略那抹从未接触过的女子的怪异的馨香绵软。

心里却忍不住嫌,眸光凌寒瘆人。

真恶心。

芙潼从前一开心,就会蹦跳起来,搂着她的父皇母后,亲在他们的脸侧,表达喜爱和敬悦。

这也是邺襄才会有的习惯。

习惯了,即使忘记,刻到骨子里的东西,她当然还会记得。

激动压抑不住的喜悦过后,芙潼逐渐收敛起来,回过神思,她垂着头,退下两步。

“对不起,芙潼....冲动……冒犯了你。”

司沂的心绪翻了又翻,忍着腮帮咬了又咬,想说下次不要这样。

想了想变成了。

“无碍。”

司沂看着芙潼头上的簪子,“你很喜欢这朵金簪?”

芙潼伸手又碰了碰,她很珍惜这朵来之不易,特别喜欢的金簪。

害怕司沂又收回去,芙潼咬着下唇,厚脸皮道,“喜欢。”

可以要吗?

她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刚刚司沂的确生出来要施舍还给她的心思。

现下没有了。

本来替她挽发时,司沂见到了她头皮上被扯出来的青紫伤痕。

他刚刚打算再给她上药的。

让她放掉戒备的心里,越发地依赖他。

现在,他觉得没必要。

得寸进尺的奴婢,不能太赏好脸了,免得她轻而易举忘掉自己的身份。

司沂佯装出左右为难的表情,他看向金簪,又看向芙潼澄澈无辜,巴巴含着希翼的眼,还有她一直顿留在金簪花上反复摩挲的手。

“喜欢的话,你可以多戴一会。”

“只是,它已经有主人了,我不能将它送给你。”

这样啊。

芙潼脸上浮现出失落,既然是别人的东西,就不属于芙潼了。

再多戴也不好,太子殿下已经给芙潼辫了头发,她不能提太多。

没戴多少会。

很快就将簪子取下来了,捧到手心里,两只手递还给了司沂。

芙潼恋恋不舍,听话得没有提要求,没有说她很喜欢,能不能送给她,又或者拿别的东西交换,亦没有打听太多。

“你真的很喜欢?”

见她实在馋得太过于可怜,明明很想要,司沂故意又将金簪晃到她面前。

芙潼下意识想点头,又很快摇头。

司沂仔细打量这只簪子,并没有发现有何玄机。

见她求而不得,司沂适才遭她扰出来的阴霾疏散不少,心里爽利许多。

真的不能给,假的倒是能够给她。

簪子就在芙潼的眼皮子下,看在她小丑般仪态取悦了自己。

司沂高抬贵手,“我可以命人重新打一副相似的簪子给你。”

用赤铜来打,表面再烧渡上一层金粉,赤铜配上她而今的身份。

司沂接着嘱咐,“你可以藏着戴,不要展露在人前。”

他晃了晃金簪花,再提到这朵,类似于金簪花的主人。

“她不喜旁人与她戴同样的首饰。”

她?

说到她,司沂的神色都变了,芙潼心里有些怪,司沂对她很好的样子。

芙潼想问。

也就真的问了,“我能知道,司沂口中的她……”

“她是谁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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