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第七章·避与醒

【一】

凌柒在回校的动车上撑着脑袋望向窗外，高铁速度不慢，可是窗外远景后退感比汽车要轻。驶出武汉站后可见宽阔水面，虽然时间不长，但足够让人神思清朗，多少减弱了漫长车程带来的无聊和疲惫。她打了个哈欠拿出手机，□□未读消息：莫子阑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她疑惑了一秒，想起来莫子阑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高二分班后莫子阑脱单，但之前和凌柒聊天太多，互动标志是巨轮。为了和女朋友的标志是巨轮所以删了凌柒再加回，巨轮标志成功转移。彼时凌柒抱着吃瓜看戏的心态倒无所谓，现在却认真思考，或许，是不是拒了好友申请比较好？

已经过了半小时，反正离动车到站时间还早，先假装自己没睡醒没看到消息。

她扭头看向窗外的同时手机再次震动，一个不认识的□□号发来申请：我是莫子阑。

“？？？”

凌柒加了认识的那个号发了一串问号和申请截图：“什么情况？”

“是我小号。你先加了。”

“？？？？”

“是这样。因为和你不是都聊到巨轮了，但是为了我女票所以都得删好友转移巨轮嘛，太麻烦了，所以我申请了一个小号，这样小号和你聊天，大号和女票是巨轮，两边就不冲突了。”

“你有病吧。”

【二】

开学后凌柒找了个周末和谷芙言电话吐槽，对方骂得比她还厉害：“他脑子有毛病吧？交了女朋友还开小号和你聊天，这不是渣男是什么，这不就是又想和女票巨轮又吊着你不放，我劝你赶紧删了好友吧。”

“删好友倒不至于，毕竟这么多年交情，留在列表里吃灰算了。就是……我和他之前的相处方式都是有什么糟心事就互相吐槽，随时随地发消息就开骂的那种，有点，像树洞？嗯，会跟你一起骂人的树洞。是这样的交情。但现在肯定不会这样了，注意时间提早频率降低，对了，我又开始写日记了。”

“那反正你注意点吧。我是真的觉得这男的太渣了，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多年了还和他有联系，之前是单身就算了，但他现在整这一出，万一他之后和他女朋友有点什么都怪到你头上，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可是我和他之间，的确没有什么啊。除去小学同班三年，和网友也差不多吧……”凌柒赶紧打住思路敲了敲脑袋让自己清醒：“但是，他整小号这件事真的有恶心到我。而且之后他真的就小号发消息，发一次我回一次大号，他就执着地用小号回。讲真我真的想直接删好友。”

“删吧姐妹。渣男不值得。”

“我想想。”

“你犹豫个啥啊！”

“我在想聊天记录里还有什么我当时写小说设定时没截图留下来的思路！我之前想到什么聊什么的时候可能提到过小说，都是我说一大串设定但最后都没时间写正文，虽然文档和日记里也有一部分，但可能有些我觉得记录里有就没整理出来。记录太多了我得找个时间翻一下。”

“那你注意着点，别翻着翻着又舍不得删了。”

“知道了。”

【三】

的确应该断舍离。

原本就有拖延症，再加上课程、社团、作业、综素活动、外出调研……ddl永无止境，日历被一条条日程填满，哪里有时间去翻聊天记录。

《客路青山外》是缺了当时的想法的具体语句就写不了了吗？思路都在自己脑子里，随着时间和经历不断丰富人物故事线和情感，你真的还需要当时的想法吗？

还是，你想从聊天记录里找到什么，就像当初在书店看解谜连环画，看到结局后总会回翻，去看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蛛丝马迹，感叹一句原来以为的无心都是伏笔。

凌柒，你已经翻了日记，已经知道的答案，没有再求证一次的必要。

【四】

“那我这十年，又有什么意义？”

【五】

不对。

我计算的十年，是遇见你。

“十年魔咒”，是从毕业开始算的。

原来还在十年里。

【六】

她想证明的事情终究没能证明。

【七】

八年前，莫子阑为了躲避八卦而远离凌柒。

八年后，凌柒为了避嫌而疏远莫子阑。

这真的是个怪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要接着走下去吗？

走完十年，然后呢？

凌柒，你早就想过，异性普通朋友，即使是知己，走下去也只有逐渐疏远一条路吧？

那么，在第几年结束，有区别吗？

【八】

宿舍熄灯时间是十一点，多数时候，凌柒都在熬夜肝作业或忙着处理社团的事情。

舍友刷牙回来看到凌柒还开着电脑：“不是刚交了作业，你怎么还在熬夜啊？”

“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总要填的啊。”

“是社团吗？”

凌柒仰起头顺便伸了个懒腰活动肩颈：“对啊，因为迎新所以最近差不多每个周末都有活动，本来宣部自己还想出活动的，结果光忙着我们部门和另一个部门的活动推送就人手不足了，所以我除了写策划还得写活动推送文案，减轻一些宣部的工作量。”

“但你是部门副部吧？为什么不找个干事来写文案啊？策划写不了，推送总可以参考吧？”

“别说了，有两个小干事还挺认真负责的，但大一最近好像是测绘周，另一个除了我们社团还报了另两个社团还有院组织，实在不忍心再给他们加任务了。”

“其他人呢，部长呢，你们部难道就三个人吗？”

“部长大三，而且她专业课比我们专业还忙，其他的干事我就呵呵呵了。哎就这个，她专业在我们院里算是最空闲的吧？从开学到现在她开会只来了一次，活动策划只写了一个，活动当天从不到场，其他所有活动的策划都是我写的，活动组织都是我带着其他干事完成的。上次在群里我说大家不要划水，她还好意思呛我说‘我写了XX活动的策划’，她怎么不说她翘了多少次活动啊！她写策划的那次活动还是我去带的！她就没到过场！气死我了，说到这件事就来气。等大一他们忙完测绘周，我必须得和部长说要采取强制措施逼这群划水的干事干活了。”

“唉，摸摸你。别熬太晚了，明天还有早八的课。”

“知道啦。”

【九】

写完当然已经过了零点，不是能聊天的时间。凌柒点开□□，然后退出，确认闹钟后关机。

忙起来就不会有时间吐槽。

凌柒在这段时间里总结出规律，课上碰到槽点、社团内部矛盾、宿舍内奇葩舍友是三件她最容易找人吐槽的事情。阻止的方法也很简单，课上的槽点在课间发说说记录，社团内部矛盾和舍友吐槽，宿舍内奇葩舍友，可以找谷芙言分享人类奇葩大赏。

剩下的，就是克服习惯。

高中时，也是忙起来就不回消息，她只有在晚自习后才会和莫子阑说一说日常，就这样渐渐习惯了说“好梦”后结束对话，然后关机。

改“晚安”为“好梦”的习惯她仍然有，和其他男生聊天结束对话时也只说好梦，后来才意识到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梗了，现在的“晚安”只是礼貌罢了。

又不是抠细节的小学生，也不是八卦的中二的年纪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习惯总是可以被新的习惯覆盖的。

听音乐，看小说，看动漫，看剧，刷B站，摸鱼画画，写小说设定和正文，打游戏，都可以。

凌柒，总有一天，你会亲手割舍这段联系。

【十】

删除所有□□和微信后，生活归于平静。

凌柒仍然有找人吐槽糟心事的习惯，树洞从莫子阑换成了社团的干事，不过有件事她得确定一下：“那个……因为我之前有个很好的朋友，我日常找他吐槽琐事，但是后来他脱单了，我为了保持距离就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想确认一下，你是单身吗？”

“是啊。单身狗。”

凌柒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我就可以放心地和你吐槽日常了。”

“啊哈哈说吧没事，我也习惯了。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删掉你朋友啊？”

“避嫌。留着联系方式我大概隔段时间就会给他发吐槽的消息，因为太习惯了。但对方脱单了，就得保持距离吧。”

“这有什么，我发小，女生，她后来有男朋友了，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我和她还是很好的朋友。”

“因为你是男生啊。这样的故事剧情，换做男生会让人觉得是后盾，可是女生很容易被当成第三者。”更何况在那之前是巨轮的无话不谈的女生。

“我还是觉得删好友断绝关系没必要。讲难听点，你们这么多年的关系，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既然没有这种想法，还担心什么？”

【十一】

“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说得容易。

凌柒也曾以为那是细水长流。

曾经，她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碰见了什么带来负面情绪的事情，统统都可以随时发给莫子阑，对方秒回且捧场。同样的情形，换了莫子阑也一样。

她可以给他立脱单FLAG，成绩FLAG，就成了一道心理暗示，莫子阑相信对方的同时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于是无一不准。

凌柒没信心的时候也会低落，莫子阑会说：“给你也立道FLAG吧。”

她其实不信这个。只在成功后分享喜悦顺便调侃：“你是锦鲤吧。”

“我开过光。”

就算不是秒回，也一定会有回音，外加解释自己去做了什么，分享新鲜的瓜。

过去的凌柒和莫子阑之间的相处方式，是微博上频繁上热搜的，朋友之间相处的最舒服的方式。

不止一个人问过她，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呢？

即使在情人节和双十一互相调侃过无数遍单身狗吃狗粮，也不曾说过“凑一对算了”之类的话。

因为隐约记得，“不喜欢你”，是“是朋友”的底线。

于是她再次翻开日记，确认了她这么多年都不曾提过“喜欢”的原因，是他的确说过，“除非你不再喜欢我”。

【十二】

凌柒在莫子阑脱单之前提起过：“你还记得之前绝交又和好之前，你说过什么吗？”

——反正你脱单之后我就会远离，这时候提出来，要是再提绝交就正好绝交。

莫子阑茫然回：“我们绝交过？”

……这种时候真的恨他为什么一如既往地不记仇。

【十三】

“让我想想啊，印象里，我们小学的时候打打闹闹，初中之后聊天吐槽是很好的朋友，然后就是高中了，差不多每天吐槽日常，我们居然还绝交过？”

凌柒一口气怄着呼吸不畅，愤愤捶桌。她从翻开日记到这人高考完，也纠结了小半年才决定提起这件事。结果这丫居然说他不记得？！

差点被气死了。

要不是还有事情想要确认真的就直接拉黑算了吧！反正之后这丫脱单了认真谈恋爱了也是要删好友的吧！

凌柒理顺呼吸确认措辞：“六年级。因为年少无知我想确认那会冤家路窄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你否认。还说了很过分的话，我之前翻日记想起来了，气死我了。”

“我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更气的是你现在居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丫曾经说了这么过分的话我怎么居然和你是最好的朋友？！”

莫子阑表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我到底说了什么了？”

“很过分很过分很过分的话。你自己想。”

“我真的不记得了。而且，讲道理，说这话的是过去的我吧？你要对着现在的我生气，我也想不起来啊……我道歉行吗……”

“滚。”

【十四】

“其实我也记得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柒炸毛：“说。”

“我记得你喜欢我。”

【十五】

我也记得我喜欢你。

可那只是“记得”。

我还记得我放下了，几乎忘记了，偏偏我又翻开了日记。

我分不清那些感觉到底是“阅读”带来的“同感”，还是“记忆”“重现”，又或者是，我因为这么多年的“陪伴”，“再次”“觉得”我“可以”喜欢你。

可是我要冒着和你再次绝交的风险告诉你吗？

于是我决定再等等。

直到我觉得，我可能真的要和你绝交了。

我提起这一切，是想求证一个结果。

原来你一直记得。

【十六】

“小学生说的喜欢，能算数吗？”

【十七】

“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所谓“喜欢”究竟是什么情绪，不知道所谓“喜欢”究竟因何而起，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你有你喜欢的人，我不能在这时候告诉你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情绪。

【十八】

“但我知道，以前的‘喜欢’大概真的是电视剧看多了，总以为冤家路窄必成一对。所以严格算起来，我应该不是喜欢你，只是‘以为’我喜欢你。

“我提起来这件事，就是想说明这个。

“你当时说‘死都不会喜欢我’，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只能装不认识，到现在我确定，你放心好了，我真的不是喜欢你。”

【十九】

“这样啊。”

“就是这样。”

【二十】

可是，凌柒。

说你不曾想过细水长流，你自己信吗。

你想在记录里找的蛛丝马迹，到底是“为什么错过了”，还是“某个时间提起就好了”。

如果你因此觉得这十年交集毫无意义，难道你当初不曾想过，十年后仍然保持联系，然后呢？

除去“十年魔咒”，你还记不记得，另一位老师语重心长的另一句：“没在一起的，多半也不会在一起了。”

——原来这才是注定的轨迹。

难怪当时在书店遇见莫子阑，“她”会这么难过。

可是我要的，好像不是这个结果。

我会这么难过，是因为我以后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聊天。

于我而言，失去的是“一个能够肆无忌惮地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二十一】

凌柒愣神去想“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这句话时，见对面小天使又发来一条：“而且，万一他因为这件事情觉得都是谈恋爱导致的，连恋爱都不好好谈了怎么办”

“？？？？？还有这种操作？？？？”那岂不是我本来要避嫌的反而成了导火索吗！不行！“我，等一个加好友的契机吧。”

“随便你吧。友情真的是不能随便断的啊。”

“我也知道，但是……算了，的确得确定这丫没有受到影响啊。”

【二十二】

契机是“某个实验课看见了有意思的场面必须得分享和吐槽”。

找回好友的方式是，从小学班级群里翻出来莫子阑的□□号：“是来道歉的！删好友不是你的错，是我要避嫌。但友情还是在的，毕竟不能让友谊长存的印象破灭。”

加回好友后解释了小天使的理由，没想到莫子阑避而不谈，无缝衔接吐槽他前段时间的糟心事。聊完之后，凌柒小心翼翼问：“所以，你和弟妹后来怎么样了？”

“？弟妹？我比你年长好吧？”

“讲道理，我大二你大一，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轮年级你得叫我学姐。”

“切，不就是我留级一年吗，得瑟个啥啊。”

“……所以后来怎么样了？”

“没怎么啊。本来我也想加回来问问有必要吗，想想又算了。觉得既然你们都远离我，那我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天使的理论果然不成立。我放心了。”

“小天使是谁？”

“去年提到的社团小干事。因为人太好了所以叫他小天使。”

“那我祝你和他有一段故事吧。”

“那么，我希望是好的结局。”

【二十三】

即使不是，也不要紧。

不是所有故事都能走向HE，也不是只有“在一起”才算HE。

人生不止有爱情。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追逐的是什么，在朝什么方向走，就已经很好了。

都说难得糊涂，其实难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