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葬在山上的那一天也是小雨，小雨一个人抬着冥牌摇摇晃晃地走在抬着棺材的人的前面，雨幕遮住了她的眼，脸上挂着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滴。小雨的眼微微眯着，去往山上的路太远了，实在太远了，好像没有尽头，她的脚步慢吞吞想再留一下爸爸。小雨漫无目的地想，爸爸那么高的个子躺在窄窄的棺材里会不会很辛苦……

可是亲戚们受不了这么慢吞吞的节奏，他们全然不在乎家属的感受，只想快点把人埋了然后领盒烟回家睡觉，于是就一遍遍的催促小雨和妈妈快点走，快点走。

小雨有些讨厌那些亲戚，希望他们亲人死了也这样，冷血的家伙。

棺材是爸爸一两年前亲手做的，爸爸做了两个，一个给爷爷一个给奶奶，现在好了，爸爸睡上了自己做的棺材。

可怜的小雨买的流行零食还没吃完，辣条也还放在手提袋里也不知生死。

小雨自那以后再也没碰过零食，也不再去小卖部。可怜的小雨最后一个可以撒娇的人也不在了。

等到星期一上学，班长兴奋地对小雨说：“你考试得了二等奖！在你课桌里呢。”

小雨坐在位子上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她脑子很笨，别人一遍过的古诗，她要花上一个一小时的早读，别人闭着眼都能快速心算出两位数乘两位数，她要打个草稿。

这是她第一次拿二等奖，可是爸爸死了。

爸爸已经死了，谁会给她发奖品呢？

造成爸爸死亡的凶手是一个驾校教练，叫汪先红，还是小雨的远房亲戚。

小雨不知道是不是，只听那群长舌妇说过。

余红亮在爸爸死后又以家里无人照顾奶奶的理由朝小雨他们张口就死不要脸的要八万，妈妈又是个极其懦弱的女人，躲在娘家的亲戚后面，同意了。

在接走奶奶半年后，奶奶从市里逃回来了，又开始哭诉她大儿媳妇怎么怎么对她。

这下好了，八万块钱白白没有了，还要碍于面子养老太太。小雨恶狠狠地想，当初就不应该在街上喊你，就应该把菜刀狠狠插进你的心脏。

当初都说好了，八万给那谁谁，老太太和我们再没关系，现在钱也没了，家里就只剩两三万块钱，妈妈又是个小学毕业的啥都不会，灾难全都降临在小雨家。

说起来小雨也是瞎吃萝卜淡操心，妈妈只是时不时地说一两句，小雨就靠只言片语脑补全过程。

妈妈和汪先红打官司最后敲定赔偿小雨一家25万，现在还没还清小雨不知道，只记得之后有一段时间妈妈带着小雨和小冰去教练家要钱，再往后就是教练跑了。

汪先红跑之后妈妈也打过官司，打官司要请律师，一次就要好几千，妈妈一个在服装厂踩缝纫机的打工人一个月工资也贴不住一次普通的官司。

有人说汪先红得抑郁症死掉了，也有人说他逃走了。

自从爸爸死后，妈妈变得更加癫狂，她在饭桌上拿着筷子指着姐弟俩，“现在外人都欺负我们娘仨，你们要给老娘争气！”

“争气”这两个字被妈妈拿刀一笔一划刻进骨头里，小小瘦瘦的小雨拼命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只是为了让妈妈“抬起头”，只是为了让妈妈“不被嘲笑”。

妈妈说院里的人都在看小雨家的笑话，小雨就睁着着眼睛仇视所有看向他们家的人，她看这个老太太不爽，看这个老头不爽，他们只要张口说妈妈有一点不好，她就像条狗一样呲牙。

她像条狗一样，只为了主人而活。

余红亮和小雨家不对付，妈妈一遍遍问小雨和弟弟：“你们以后不允许认他们！你爸那边的亲戚没一个好货！”

小雨虽然不知道两家是怎么个不对付法，但是亲弟弟死了总得回来一次吧，总得给他点一支长明灯吧，爸爸和奶奶的坟紧挨着，但是小雨他们每次过年上香只有奶奶有一盏灯。

2018年的十一二月份，妈妈认识了一位叔叔，小雨五年级。

叔叔对小雨和小冰很好，他给小雨买了玩具电子琴，小雨特别喜欢礼物，不喜欢叔叔。

2019年的五月份下了好大一场雨，小雨放星期回家走上大桥的时候往桥下的浑水看了一眼，又红又黑，好像在指引小雨，好在桥栏很高小雨翻不了，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就回家了。

回家后小雨听说昨天小冰差点被水冲走。

同一个季节，被打了催熟剂的小雨迎来了少女的初潮，那个下午她在吃心爱的草莓。

妈妈边给小雨贴护垫边质问她，还吃不吃草莓。妈妈一直觉得草莓里面有激素，并深信小雨就是吃激素才来这么早，谁家孩子五年级月经都来了。

自此小雨再也不敢吃草莓，哪怕上了初中发现五年级的女孩来月经很正常，她也克服不了恐惧，甚至看到草莓都会不自觉干呕。

2019年九月，小雨刚上六年级，带上了眼镜，妈妈和叔叔结婚了。

小雨早有预感，但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小雨心里还是难过和一点痛恨。

她在旅行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一起洗澡，后来她私自翻妈妈的包，发现了套子，小雨把套子放回去，当作不知道。事情被抬到面上是叔叔住进了小雨家的房子，她感到无助，妈妈不再属于她的妈妈。

她从小芳变成妈妈，再从妈妈变成小芳。

她恨妈妈这么快就结婚，恨妈妈不爱爸爸，更恨他们忘了爸爸。

妈妈结婚那天是星期日，叔叔已经在小雨家住了半年。

小雨把她，妈妈和爸爸的全家福照片拿出来细细抚摸还是个婴儿的自己，这是没有小丙的全家福，她突然想起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她甚至没有过12岁。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弟弟怕她，妈妈成了妻子，那她呢？

她从世界上最棒的小雨变成了拖油瓶。

小雨想爸爸了，她在想爸爸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妈妈和叔叔的婚礼上，像电视剧一样，打败反派，他们一家人还能一起生活，就算加个小丙她也不介意。

下午到学校上自习她依旧捂着红肿的眼睛，不敢抬头看人，躺在宿舍的床上，她开始庆幸，庆幸妈妈把她丢在学校里，她有一周的时间用来调整自己，也不是一周，她还要学习，还要“争气”。

调整到最后小雨开始恨爸爸，恨他喜欢喝酒，恨他抛下家人，恨他让自己没了父亲，最恨他不讲诚信，他明明说过再穷不要当老赖。

爸爸说要带小雨去游乐场玩，说等小雨过十二岁生日要办酒席给小雨买自行车，说要看小雨漂漂亮亮的结婚，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全世界都在欺骗她！

小雨最痛恨骗子，可小雨也是骗子。

爸爸去世前，小雨拿早餐钱买辣条骗妈妈自己吃早餐了，爸爸去世后小雨在班上编造自己的家庭多么多么美好。

六年级是小学早恋的高发期，班上有个龅牙男说喜欢小雨，他比小雨矮，比小雨丑，比小雨成绩差，小雨不喜欢他可也不想放弃他。

她太想被人关注了，不管是哪里，她享受被人追捧的快感。

2019年末，武汉出现新冠疫情。

2020年，小雨本命年。

小雨睡觉的地方搬到了主卧，妈妈被赶去小雨的房间，因为小雨的房间挂了妈妈和叔叔的结婚照。

小雨完全大变样，吃饭要端回房间，整个人邋里邋遢胖了二十斤，不再和家人交流，哪怕后面解封了也不愿意出门。

初中，噩梦开始的地方。

初一，小雨当了个小小的数学课代表，威风地很。中午管数学时间的纪律，晚上睡不着觉就对着说小话的人发脾气。

班上大半人抗拒她。

没有自知之明的小雨特喜欢和男生待在一起。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有两个，一个是小雨一个是小甲，小雨和小甲每次凑在一起都会被班上的人起哄，她喜欢这种感觉，每次都屁颠屁颠的凑在小甲身边，在学校小甲顾及脸面和小雨闹两下一回到家不管小雨怎么骚扰他都不回消息。

小雨知道班上学习好的男生愿意和她玩是因为他们把小雨当成小丑逗，小雨也知道自己因为长得丑被议论，小雨知道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但是小雨贱，很贱。

那群男生在晚自习下了后把她关在教室里看着她大吼大叫，他们会把一个男生和小雨关在一起然后吼叫起哄，他们路过她时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

小雨很清醒，也很无所谓。

他们说小雨和小甲很配，那小雨就喜欢小甲，他们说小雨和小乙很配，那小雨就喜欢小乙。

初一下学年的一个中午，一群初三的小太妹在小雨班级门口看班上的一个小帅，刚好是数学时间，也刚好小雨脑袋短路把门一关，拍着讲桌让同学写作业。

晚上，小太妹就来找小雨的事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领头的人进了小雨所在的寝室，问小雨为什么把门关了。

小雨说：“我们还要学习。”

小太妹说：“关你什么事？”

是啊，关她什么事。

小雨说：“我是数学课代表。”

领头妹说：“课代表很牛逼吗？”

小雨情绪不稳定，下了床对着一群小太妹使劲磕头道歉，磕得很重。

小太妹们没见过这种架势，连忙把小雨拉起来，但是晚了，小雨的额头鼓起来。

小雨又开始大吼大叫想要把宿管阿姨引过来，但是直到小太妹走了，阿姨都没有过来。

小雨又开始写检讨书，矫情鬼小雨。

其实小雨是故意磕头的，她在赌，赌同寝室的人会给老师说，赌老师会给她主持公道。

果不其然，寝室长给班主任说了，小雨这条赌对了，但是班主任没理会，小雨输了。

她顶着额头上大片的淤青接受班上人的眼神，有人问，课代表你是不是给别人磕头了，小雨点点头，那人笑了，然后和兄弟聚在一起说小话时不时看看小雨。

淤青在星期五放假的时候就消差不多了，这下小雨没办法和妈妈告状了，小雨懊恼，早知道应该往死里磕，或者，或者拿把刀捅死她们。

小雨就是男生说的“公交车”“千人骑”，她心里不舒服，但是她足够贱，没有尊严，只要有男生对小雨多关注一点，她就能开心一整天。

小雨你是这个[点赞]，媚如男，爹死了就在别的男人身上找存在感[666][666][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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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们结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