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高中的小雨

2023年8月,小雨在太和医院检查出糖尿病,怎么会呢?怎么会是和奶奶一样的病呢?妈妈是最不待见奶奶的。

住院期间,妈妈果不其然对着小雨骂老太太,说她死了还不让人安生。

第一个晚上她被抽走六管血,小雨胳膊上的血管细,就只能抽手背上。

住院五天小雨一直和妈妈睡在窄小的病床上,两个温热的身体相互紧贴在一起,她感到不适应,于是翻身背对着身边的女人,指头发出隐隐的疼痛。

一层楼里几乎都是老年人,护士会把采血笔调到最高档,细小的针深深扎进小雨的手指,一天六次。

她不知道扎针的时候是怎么度过的,等她反应过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这三个重灾区已经青中带紫。

奶奶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小雨给奶奶打过胰岛素,针要扎进和肚脐眼隔四指远处,一天三次,早晚十五,中午二十。扎针要要快,用棉签蘸酒精消毒,然后摸着奶奶松弛丑陋的肚皮,狠狠扎进去。

这是爸爸给小雨传授的秘籍,家里也就她和爸爸会给老太太打胰岛素,都是小雨讨厌奶奶,每次都带着脾气打,用这种窝囊的方式报复她。

现在老太太死了,小雨的手法要传承回自己身上。

她报复老太太的回旋镖终于打在她的针眼处。

不是说物极必反吗?她过得还他妈不够惨是不是?她把自己的身体献祭给“争气”,可到头来呢,她的身体没了,她的“争气”也没了。

最可笑的是小雨开玩笑似的控诉妈妈在她小时候一直灌鸡汤,妈妈却说,忘了。

人为什么不能对他们说的话负责呢?小雨眼中存在过的爬墙红花彻底变成笑话。

妈妈一开始说姐弟两个都要“争气”,小雨没日没夜啃透题目,后来说不指望小冰,让小雨一个人孤军奋战,小雨没日没夜算数背书,到最后说只要他们快快乐乐。

到底什么才他妈是真的!小雨恨自己太听话,恨自己没有脑子,更恨自己原本就短暂的童年被人为地加速逝去。

暑假结束快开学的时候,小雨在一个无人的理发店剪头发,修饰鬓角的刘海被一剪没,她看到自己陌生的齐刘海也只是笑一笑,但是小丙这个贱人凑到小雨的耳边说:“好丑。”

原本就在谷底的心情彻底绷不住,泪泡子小雨的眼睛再一次被淹没。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恶心的声音,眼睛还要跟着在前方走的妈妈,在一家眼镜店停下,妈妈要给弟弟检查眼睛。

再一次回到理发店,期间有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妈妈一次都没有安慰过小雨,任由小雨在街上丢尽脸面。

店主好心让小雨进来再修一下,她走进店面对着店主和妈妈一顿骂。

可怜的店主还想反驳,但在看到小雨刘海下令人作呕的脸,又把话吞进肚子。

不知好歹的小雨以为自己“疯子”形象吓到了店主,狮子大开口要店主三倍赔偿她在县里十块钱剪的刘海,又让店主很大声地道歉。

小雨以为自己成功扳回一局,抹去眼泪,捡起地上早变形的眼镜,扬长而去。

唉,无辜的店主。

军训对于小雨这种懒人来说是最痛苦的,校领导为了雪上加霜又安排了开学考。

小雨是第238名,落差太大,她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莫名其妙地哭了。

班上的人小雨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寝室六个人,两两组队成好朋友,小雨一个人顶俩,所以自己一队。

其实一个人吃饭没什么的,不过是自己太拧巴了,跑起来去吃饭也没什么的,别人也是这样,可小雨就是害怕害羞,觉得别人扫自己一眼就是在打量自己。

她在初中非得有人陪才肯吃饭,一年也只有一个可以一起吃饭的好朋友。

她试过一个星期每天只吃一个带霉点的花卷,也试过吃饭全勤,但这一切要基于朋友。

所以她高中第一个月除非实在饿得受不了,否则绝不踏出教室一步。

后来小雨终于交到一个饭搭子,不出两个星期饭搭子又跑了,因为小雨是个差生,饭搭子是班上的好学生。

俗话说,开头万事难,小雨已经难如登天。第二个月就和同桌兼舍友吵架了,最后因为班主任是舍友的亲戚,所以责任全在小雨身上。

吵架的原因也很简单,舍友的作业纸不见了向小雨借她的作业纸,舍友说过会在本子上把作业纸上的内容抄下来,但是没有。

她在小雨的作业纸上写满了答案和草稿,等第二天小雨问她要的时候连声道歉也没有,小雨觉得她这个人不诚信所以就吵了一架,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骗子,骗子都该死!

这一架何其猛烈,小雨把第一个月受到的委屈通通发泄在舍友身上,满口脏话,双手拍桌,最后的结局当然是被班主任教育一顿。

班主任说小雨太过敏感脆弱,她直接打断老师的话,张口就来自己有家族遗传精神病,有多严重就说多严重,班主任被小雨唬得说不出话。

反正我又没说错,我遗传爸爸的暴躁易怒,遗传奶奶的阴晴不定,这些都是妈妈说的。

妈妈说小雨的缺点都是爸爸那边的基因,从小到大不管小雨做什么妈妈都不满意,所以她就是有家族遗传精神病。

分班之后小雨在文科快班,新换来的班主任是个笑面虎,制定了很多脑残规定,班上前二十名没达到一本线扣五十块,退步扣二十块,单科倒数第一扣五十块,小组量化最后一名扣五十块。

她哪来的这么多钱扣?

整天说家长赚钱不容易,这个时候不考虑家长了?

两个星期过完,她终于找到机会跟组长吵了一架,发泄自己的火气,她总是这样,把一件件小事攒起来发一次很大的脾气,这就导致在外人眼里小雨一直是个非常暴躁,非常喜欢揪着一件小事发大气的人,后果显而易见,没人愿意和她说话,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对惹到这尊大神。

吵架理由很简单,组长没有经过小雨的同意就私自把小雨的座位换了。

新班主任让小雨滚出去站着,这是第一个在新班和他对着干的学生,不知天高地厚。

等座位调好又把小雨叫到办公室里说教一顿。班主任又是拍桌子又是大吼大叫,小雨死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连拒绝都不可以?凭什么成绩决定地位?

老师在小雨眼里恐怖起来,粗长的触手从老师背后伸出,摁着小雨让她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

在学校里的学生都是没有尊严的畜生,当老师的第一步不是教书育人,是敲碎学生的自尊,让他们早早明白,高中就是一个按成绩划分等级的奴隶社会。

学习好你就可以赚差生的钱,作为中等生和差生永远要把姿态放低,最好跪在地上走路,讨好老师。

班主任在惨白的白炽灯下脱出人皮,粘稠的黑水汩汩向下流,顺着小雨的破烂白鞋,侵占小雨肥猪一样的小腿。

她身上明明穿着冬季校服却感到无比冰冷,这不应该,今天晚饭时间小雨买了一根温度计,她是发了烧的。

老师嘴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飞蛾,它们在小雨惊恐的眼神下飞速吸食她所甚无几的滚烫血液,她低头看自己左手腕上方被护士拿针捅破的皮肤,黑血滑落到满是针眼的指头。

“啪嗒。”血和水融合消失。

“啪嗒。”小雨的左耳变得火辣辣,水滴不断重复响起。

不要!不要!不要再流了!

快停下!

她立刻捂住断裂的手腕,终于低头承认自己不该生气。

可当她站在教室门外等下课铃时,血还在流。

上周她去县医院查血糖,一坐下就对男护士说自己臂弯处的血管细,让他扎手腕。

男护士非常自信地无视学生仔的要求,在右臂弯处认真摸了两下,直接下针,摸索着向左向右戳,很遗憾没找到血管。

他拔了针,摇来一位中年女护士,小雨再次说出血管细,扎手腕。

女护士无视,在左臂弯处准备下针,小雨来了脾气,吼他们:“你们是不是看我是个学生好欺负!说了多少次手腕手腕,你们耳朵聋了是不是!”

女护士尴尬收回了跃跃欲试的手,在左手腕上方五厘米处摸索,小雨憋着一口气,想看这位中年女护士到底想干嘛。

女护士下针了,不亏是县医院,师出一派,第一下就找不到地方,戳了七八次才抽上血。

“你有证吗?非要多折磨我几次才行是不是!”

女护士找补:“扎臂弯处不疼。”

小雨越想越气:“我他妈一个糖尿病患者我不知道扎哪里是不是?我有没有说过扎手腕!扎我两处,在肉里到处戳就不疼吗?!”

拔了针黑红的血流出来,女护士终于找到机会数落她,小雨拿棉签堵住针眼,破口大骂:“我调皮?我调皮那你是什么东西?医者仁心?当个护士就这么牛逼?我好声好气地说你们哪个听了!还我调皮,我他妈要是真调皮就拿血溅你们一身,死了都要拉你们下地狱!”

纵使再凶再厉害,见到表姐那一刻小雨的泪不自觉出来,她有大人的。

表姐抱住泪流满面的小雨,拉着她坐在汤面面前,安慰她:“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早说了你还小,还是个学生,要学会依靠,这种人多的是。”

第二节自习下课小雨拿着电话卡敲响妈妈的手机,哭着说自己不上了,要回家。

妈妈不知道短短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答应她来学校。

第二天,小雨隔着铁门表演“铁窗泪”,保安暂时放犯人小雨和妈妈团聚。

小雨别扭地揪着妈妈的皮包,哭哭啼啼把这几个月的委屈都说出来,她说开运动会班上五十个人落下她一个都没有人察觉,她说这两个班主任都不好,她说自己像条狗蹲在地上对着路过的人摇尾乞怜。妈妈也心疼她,从国庆上学到十二月小雨都没有回过家,可这有什么办法,每个人都要经历分别,小雨太脆弱,从小被她保护得太好,没经历过大风大浪。

小雨说想休学,妈妈收了悲伤立刻反对,没有一点余地。

她再次发力,使劲挤眼药水,试图让妈妈答应。

妈妈再次强硬拒绝,什么事都可以,就是不能放弃学习。

心机小雨打迂回战,让妈妈给她请假,妈妈问她明天上学不,撒谎精小雨应该会说上,但是她看着妈妈突然冒出的皱纹,沉默。

她开不了口,妈妈今年36岁,已经在提前变老。

妈妈第一次看穿小雨拙劣的表演,让小雨努力坚强一点,就三年,撑过这三年上了大学就好了。

我还要怎样坚强!

我就是想回家!

我就是他妈不想读了!

可她说不出口,她也不甘心,虽然初三因为一直玩才上了县一中,但是她前几年的努力汗水都白费了。

她祈求地看着妈妈,就像小时候被爸爸暴打在地上那样看她,眼神里透露出无数次无法说出口的话,救救我,救救我。

妈妈的眼球如此空洞,看不见一点情绪,小雨在逼她,她也在逼小雨。

最后各退一步,妈妈低头了,给小雨请假,她这辈子就给小雨请过四次假。

第一次是初三小雨不想去学校。

第二次也是初三小雨不想住宿。

第三次还是初三中考去县里前一天晚上带小雨去吃了快餐。

第四次是高一小雨不想上学。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明明小雨以前不这样的,就算在家里怎么发脾气该上学还是上,难不成小雨也出现心理病了吗?

妈妈趁小雨回去拿请假条,在心里细细想,小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把自己一直关在卧室里,回家也没有笑容,在饭桌上也不说话,更重要的是脾气越来越大。

她想来想去就想到一个可能,自闭症,和抖音上的医生说得一模一样,不说话封闭自己脾气阴晴不定。

她得带小雨去看医生,一点要把病治好,学不能不上。

妈妈带小雨去县医院问,误挂了心血管科,去了对应的诊室才反应过来,又噔噔噔下楼退号,顺便问一下哪里有心理科。

坐了出租车去中医院,面对医生简洁的问题,小雨脑子一片混乱,她什么都不清楚,只能含糊其辞。

医生着急下班,随便写了张字条让妈妈下午两点半去子胥湖的中医院去看,那里有专门的心理治疗。

中午约上小雨的大表姐吃饭,小雨星期天住在大表姐的家里,想问问小雨有没有异常。

这是小雨第一次吃烧鸡公和北京烤鸭,她莫名升起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弟弟没吃过。

自从弟弟回到镇上,小雨吃的喝的穿的弟弟必有一份,可这次弟弟没来,她感到愧疚,这一顿肯定很贵,她该怎么补偿小丙。

吃到后面妈妈大手一挥点了一份虾滑,吃完的锅里添上水就变成火锅,虾滑这种高级玩意小雨只在手机里见过,她这个乡巴佬在服务员拿勺子团虾滑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一个个灰白色的球进入锅里变成红色。

吃完饭小雨不适应地推开搂着她胳膊的妈妈,太近了。

中医院子胥湖区是新建的还没建完,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给小雨开了个表让她填一下,小雨的手心打滑,总是容易把鼠标染脏。

医生面对着电脑分析小雨的情况,问了几个问题,小雨不停地抖着腿不知道医生在说什么,房间里开着空调,让她的脸变热变闷。

“不知道,不清楚。”一直徘徊在小雨的舌头边上,医生提到了家里情况。

小雨停下抖动的左腿,换成右腿,小声说:“死了,爸爸死了,奶奶死了,爷爷死了。”,刚发出“爸”这个字她就控制不住地哭,这个字就是小雨眼泪的开关。

初中同学间骂人无非就是围着父母,“你妈炸了。”“我是你爹。”

有男生侮辱小雨的妈妈,小雨会使出她“暴力女”的身份重重回击,多数人就觉得小雨玩不起。

有男生说自己是小雨的爹,小雨掐着大腿缓慢地说:“我爸爸死了。”

不懂事的人就说:“那你有新爹了。”

懂事的人会道歉,然后下次再说再道歉。

她哭着说了很多难过话,可时间到了,医生说小雨没病是个好学生,时间会冲淡一切。

出了医院,妈妈问:“啥时候上学?医生都说了你没病,不要把伤心事放心里,向前看。”

小雨的前方死路一条。

允许小雨大口呼吸的时间只有半天,她耍无赖,在大街上哭,她必须靠哭闹换来自己想要的。

妈妈被她尖锐的声音刺激鼓膜,一不留神让狡猾的小雨回了家。

就算小雨回家又能解决什么呢?

妈妈要在服装厂赚一个月两千的工资,继父要在麻将馆里花钱,弟弟在学校住宿,小雨一个人在房间里睡得昏天暗地,地板上铺满了小雨的头发,卫生纸。

她开始堕落了,因为患有糖尿病,喜糖的蚂蚁通过小雨的鼻孔和毛孔钻进皮肤里啃咬她的肉,让她睡觉都不得安生,她必须时时刻刻保证自己全身被衣物包裹着,除非必要否则她不会迈出她的巢穴一步。

小雨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观察周围的虫子,用手在木质衣柜上划了一痕,这是第二十四天了。

她唯一的慰藉就是星期五抱着手机等一个最好的朋友上线,他们相互吐槽学校,家庭和人际关系。

朋友的家庭也不好,和小雨天生一对。

[垂耳兔头]这个好萌[垂耳兔头]

今天小芳从市里回来给我买了一个大鸡腿,好好吃。

突然想起一个笑话:一个男孩在田里撒尿,劳作的农民会立刻停下工作朝撒尿的男孩拍手,表扬他为田里的农作物提供营养,一个女孩在田里学别人撒尿,农民会举起手里的锄头挥舞喝退女孩,骂她不知廉耻,因为女孩会让田地怀上她的孩子[666]。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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