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霜大约猜到是哪些人,撑着伞,拾着台阶慢慢走上去,离墓位越来越近时,站在墓前的几个人转过身,伞都向后倾斜,雨水沿着伞骨嘀哒哒地往下掉。
“霜霜,你也来了。”
“我当然来,每年都来。”
红霜把白百合黄菊花放在墓碑前,擦干净红远山遗照的雨水,温柔地弯着唇角,眼中泛起莹莹的水光。
“爸,我来看你了。今天我给你带了几本从文椒巷老书店淘的载线本,烧给你,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红霜走到墓碑正面,蹲下身,一件件把上香的物什拿出来,红云霞拉着郑多多往旁边挪。
蜡烛香飘出油气,香的烟袅袅升起,红霜蹲在墓前,举着伞罩在香烛和墓碑上,眼皮微微垂落,目光追念地凝视红远山的黑白照。
过了一会,雨停了,红霜移开伞,把伞收起来,郑福在一边的空地支起鞭炮,让郑多多点燃,劈里啪啦的响声划破湿冷的空气。
“姐,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走在下山的路上,郑多多回头看郑福和红云霞,见他们都掉在老远的后面,小声叫红霜。
“嗯。”
红霜低着头,视线跟着脚尖走,台阶铺的石板上都长了青苔,石缝里冒出小草,倔强的很。
“你......和丰雪还有联系吗?”郑多多有点犹豫,试探地问。
“你的相亲对象,问我?”红霜掀了下眼皮。
“她那天以后跟我断了联系,我发消息她都不回。”郑多多着急。
“这么明显了,不回就是结束了,你还找我说什么?”红霜转身,不耐烦地低声训斥,“郑多多,你不要总想‘这个女生我喜欢,我要她跟我好’,你能不能多思考你有什么优势,你要是女生,凭什么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姐......”
郑多多有点发懵,他知道几次相亲红霜都很不情愿,但他姐弟俩打小关系好,他有什么困难红霜再埋怨都会帮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气愤,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还有,今天是祭拜我爸,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你要三十的人了,心里没有点掂量吗?”
“对不起,姐。”
“不要不分场合把自己的事摆在最重要的位置,尤其是你那些花花肠子。”
红霜带着责备的眼神盯郑多多,然后抬起胳膊朝后面招手,喊道:“小姑,姑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啊!”
雨停了,乌云散开,还有一些雾气缠在山腰,太阳的光照在山头上,像有神灵下凡。不愧是黛山,当得上风水先生们说的风水宝地。
苏城市图书馆。
“小红啊,你好些日子没来了。”
古籍修复室的老专家摘下眼镜,笑容和蔼地跟红霜打招呼。
“我给你泡杯茶。”
“不用了顾爷爷,我就是来看看您。”
老顾说:“我猜猜,你是去黛山看远山,顺路过来的。”
红霜腼腆地笑一笑,表示他猜对了。
“你爸爸是我最喜欢的学生,真是可惜啊,他‘浴火重生’的手法可是一绝,我都要逊色几分。”
老顾带红霜在典藏库里浏览,给他展示最新研究的几样成果。
“你最近怎么样,和家里关系好一些了吗?”老顾关心地问。
和家里的关系,指的是她和陈家。刚到陈家时,红霜还在上初中,经常受了委屈,她就跑到图书馆里偷偷哭,馆里的员工都认识她,就会把她领到办公室,老顾和另外几个阿姨想办法哄她开心。
“就那样。”红霜说的轻松,但表情绷得很紧,老顾一看就明白。
“远离让你痛苦的人和环境,和让你愉快,给你力量的人在一起,你会越来越强大。”
道理红霜都懂,可是人世莽莽,上哪去遇到那个让她愉快,给她力量的人?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地强大?她才能从“那件事”的阴影里彻底走出去?
想起“那件事”,仿佛黑暗中有一只粘腻恶心的手又偷偷攀上了她的后背,向她的身前摸索,四周响起魔鬼一般淫-邪的奸笑,在她耳边低语:如果你说出去了,你的爸爸妈妈就只喜欢你弟弟,就不要你了......
——只要你说出去,你就是不干净的小孩,你的家人、老师、同学,所有人,都会厌恶你,抛弃你!
“呼——”
红霜猛地喘气,满头是汗,像快在水里窒息的人重新吸入氧气。
她的脸颊渐渐褪去血色,嘴唇也变得发白,手脚冰冷,老顾看她脸色变差,连忙让她坐下休息,给她泡了一杯姜茶。
老顾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安抚她的情绪,“今天少儿馆有个活动,你是教师,能不能请你去帮忙带带孩子?”
红霜回过神,捧着温热的姜茶,气色渐渐恢复,“多大的孩子啊?我带的都是成年的学生了。”
“多大都没事,就是跟他们一起画画,聊天。”
红霜音乐还行,美术着实没有天赋。
“小朋友们看阿姨画的小蜜蜂。”红霜亲切地给一群六七岁的小孩展示她的毛笔画。
“阿姨,不对,不是小蜜蜂,是小麻雀!”孩子们奶声奶气地笑。
红霜满头黑线,又画了一幅,“那这个呢,可爱的小兔子。”
“不,阿姨,那是小老虎!”一片笑声。
“......”
不画了!
红霜把她的两幅画照下来,发给了丰雪。
风雪说昨天值班,今天这个点应该已经回上阳县了。
消息回得很快,如果郑多多知道了,估计会抱着电线杆子流泪。
“你画的?麻雀......和萨摩耶?”
红霜在美术方面的自信心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她正想纠正那是蜜蜂和兔子,电话突兀地响起,“陈翊坤”三个字霸道地霸占整个手机屏幕。
冰凉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手机在手里颠了几下,险些掉到地上,她喘息着坐下,哆嗦着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拿到耳朵边,闭上眼睛。
“喂,陈叔叔。”
“我不管你在哪,立刻回来。”
永远不容反驳的语气。
红霜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小旭进医院了,我有事问你。”
.
陈家的低气压红霜不陌生。
这几日雨水多,天阴阴的,别墅一楼光线不好,灯没开,屋里格外阴沉。
不愧是陈钊旭,陈家长男的宝贝,有皇位要继承的天之骄子,生病了陈家上下都到齐开会,只有温菀和保姆不在,肯定是留在医院照顾皇太子。
红霜抓紧挎包肩带,承受着声讨的视线走进客厅,极力压制升腾而起的不适。
“叔......”
啪啦!
一只盒子被用力甩在地上,盖子和盒子分离,里面的饼干散落一地,被摔得粉碎。
红霜打一个冷颤,后退两步。这是她叫闪送寄给温菀的手工曲奇。
“红霜,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一个“红”字,陈翊坤强调得特别重。
他什么意思?陈钊旭进医院跟她有什么关系?怀疑她用一盒饼干谋害亲弟弟?呵,他们一家都有被害妄想症吗!
“陈叔叔,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笑话,她清楚个p!
陈家姑母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微微向红霜侧目。
“红霜,我们家做饭,打扫,卫生控制都是很严格的,更别说小旭的吃穿用度,那都是最好的,洗的菜都必须在一分钟以内下锅哦,要不是吃了脏东西,小旭怎么会无缘无故腹泻脱水?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老可怜了哦!我们小旭可跟你不一样,是含着金汤匙的小天使......”
意思是她天生下-贱,做的吃食也肮脏,配不上高贵的陈弟弟,弟弟病了就是她图谋不轨,蓄意谋害呗?
红霜冷笑一声。
“我清清白白,不知道你们什么意思。这盒曲奇,我同时做了四份,其他三个人吃了正常得很,你们怎么知道陈钊旭有没有吃别的东西,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赖在我身上?”
红霜指着地上支离破碎的饼干粉末,强撑着微笑。
“这,是陈钊旭说好吃,问母亲能不能让我多做点给他的,是你们的小天使自己要吃!”
客厅里的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陈翊坤背着手站在落地窗前,坚实的后背投下厚厚的阴影,红霜的后槽牙控制不住地打颤,这么多年,只要看到这个男人的影子,她还是无法自控的恐惧。
陈翊坤转过身,目光刚刚看向红霜,楼上走下来两个罩着防护服的消毒员,其中一个拎着一只精致的鸟笼。
红霜怔住,旋即走上去怒吼:“你们干什么!把鸟放下!”
鸟笼里,两只受惊的白羽文鸟扑腾着乱飞,抖落许多羽毛。
三年前,陈钊旭去读寄宿高中,温菀说不用管孩子了,在家无聊,红霜知道母亲喜欢花鸟,便给她买了一对小文鸟,温菀收到特别高兴,把鸟养在卧室阳台,经常拍视频发给红霜。
陈翊坤冷着脸指着大门,消毒员点头,躲开红霜,把鸟带出去。
“那是我送给妈妈的!”红霜冲着陈翊坤大喊。
“从现在开始,陈家不允许养任何动物。”
陈翊坤走上楼梯,其他人各干各的,没有人理睬她,在这陈家的房子里,别人姓陈,她姓红,她至始至终是一个被蔑视、被质疑的外人。
红霜忍着泪水跑出去,追上消毒员,从他们手里抢过鸟笼,把笼子抱在怀里。
“不怕,我养你们。”
她提着鸟笼,沉默地走在别墅区的小路上。
电话铃声打破沉静,红霜接起来,“喂。”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
我附近的小区有确诊了,瑟瑟发抖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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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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