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老周的粥铺里,收音机滋啦作响,信号断断续续,像垂死病人的喘息。袁满坐在老位置,面前的白粥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他没动,只是看着碗里自己的倒影,扭曲,模糊。

“心里有事?”老周擦着桌子,没看他,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袁满没吭声,拿起勺子,搅碎了那层膜,粥水混浊起来。

“那个白净的小伙子,没再来?”老周又问,语气平常得像问今天天气。

袁满的手顿了一下。“搬走了。”

“哦。”老周不再问,转身去招呼新来的客人。有些事,不用问透,像这锅熬到火候的粥,稠稀自己知道。

袁满几口喝完凉粥,付了钱,推车出门。今天天气阴沉,风里带着水汽,像是又要下雨。他接了几个单,机械地跑着,大脑放空。直到一个订单的目的地,是西林路后街那片。

他的车速慢了下来。拐进熟悉的巷道,车轮碾过积水坑,溅起浑浊的水花。快到陈最住的那栋楼时,他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楼下的小卖部门口,是陈最。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侧脸在阴天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袁满的车速更慢了,几乎要停下来。

他想拧转车把,直接离开,但手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

陈最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头。两人的目光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潮湿的空气里撞上。

陈最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像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袁满的车最终还是停在了小卖部门口。

他没下车,一只脚支着地,看着陈最。

“买烟?”袁满问,目光落在他藏在身后的手上。

那不像拿着烟盒的样子。

陈最的脸颊微微泛红,更窘迫了。他犹豫了一下,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里捏着一板最普通的胃药,和一个独立包装的、廉价的防水创可贴。

“路过……看到,就买了。”陈最的声音很低,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袁满手臂上那些已经结痂、但依旧显眼的擦伤,也不敢看袁满的眼睛。这个借口,和他当初找袁满帮忙找房子一样,拙劣得可笑。

袁满看着他手里的胃药和创可贴,没说话。风穿过巷道,吹动陈最额前柔软的头发,也吹动袁满工装的衣领。小卖部里电视机的声音嘈杂地传出来,衬得这方寸之地格外安静。

几秒钟后,袁满伸出手,不是去接那药和创可贴,而是从工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袋东西,递到陈全面前。

是几个还带着水珠的、红得发亮的李子。

“巷口阿婆卖的,甜。”

袁满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好像比平时软了一丝丝,几乎听不出来。

陈最愣住了,看着那袋李子,又看看袁满没什么表情的脸。一股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酸涩得他几乎要立刻闭上眼。他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伸出手,接过那袋微凉的、沉甸甸的李子。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袁满粗糙的手指,两人都迅速收回手。

“谢谢。”陈最的声音闷闷的。

“走了。”袁满拧动电门,电动车发出轻微的嗡鸣,载着他驶离了小卖部,驶出了巷道。

陈最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袋李子和那板毫无用武之地的胃药、创可贴。李子的冰凉透过塑料袋传到掌心,却像炭火一样烫着他的皮肤。

他慢慢走回自己那栋楼,一步一步爬上昏暗的楼梯。回到那个小房间,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他拿起一个李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果肉酸甜,汁水充沛,带着阳光和雨水的味道,瞬间充盈了他干燥的口腔。他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真实的滋味在味蕾上蔓延,一直酸到心里,又泛起一丝回甘。

窗外的天更阴沉了,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玻璃。陈最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口一口,吃完了那个李子,核攥在手心里,硌得生疼。

他没有开灯,在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只有手里那袋李子和那板胃药,证明着刚才那短暂、无声的交汇,并非幻觉。这庞大城市里,两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靠近,传递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这暖意,不足以改变什么,却像这阴雨天的李子,带着生涩的酸甜,真实地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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