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裴潞握着手腕,盘腿坐在地板上,等待毒素发作。
手机亮着屏幕放在一边,搜索页面显示大多数章鱼的毒液对人类无害,咬伤的后果,通常只是轻微疼痛或局部红肿*。
始作俑者小章鱼被裴潞拿了个碗倒扣在厨房台面上。
但章鱼是很聪明的动物,不一会儿,一根触手就从碗底探了出来,明晃晃地被裴潞瞧了个正着。
莓红色的触手格外漂亮,十分可爱。但这也正是裴潞有些担心的原因。
自然界里能堂而皇之展现自己美丽外表的生物,大多伴随着剧毒。
人类除外。
直觉上裴潞觉得小章鱼对他没有威胁,常识却像个高亮灯泡一样,不断催促他起身去医院。
想了想,裴潞还是站起身来,拎上件薄毛衣外套,准备出门。
刚开门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解毒也得看动物来源,于是退回来,将小章鱼小心地放进了口袋里。
薄毛衣外套的口袋可以扣一颗扣子,但小章鱼如果想要逃走,易如反掌。
裴潞低下头看了看,它只伸了根触手出来,扒在扣子边上,没有探脑袋。
好像很乖。
裴潞轻声抿出一个笑。
青年关上门,下楼。
老旧居民楼附近有一家十点半关门的诊所,裴潞进去时,病人只剩下一两个,歪歪扭扭靠在大厅冲长椅上,等吊瓶滴完。
抽了血化验等结果,裴潞想,今天这一整天做的身体检查量,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多。
老大夫拿了单子,还没看,盯着裴潞眉毛都皱成了倒过来的八字:“你被章鱼咬了,你不上三甲,你就来我们这个破地儿?!”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老大夫闭了嘴,戴上老花镜,对着裴潞的化验单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c蛋白正常,肝肾正常,凝血也正常……还好还好,看上去没太大问题。”
“就是有点贫血。”
裴潞茫然抬头。
“平常肉吃少了吧?”
老大夫用一指禅在键盘上敲着,“知道你情况,就不给你开药了啊。自己买点猪肝平常炒炒吃,苋菜菠菜多吃点。家里有维c每天也吃一两片,帮助吸收。”
“你哪儿被咬了?我看看呢?”
裴潞伸出了自己绑满绷带的手。
老大夫惊地胡子一抖:“给咬成这样?”
裴潞默默将袖子提高,露出了绷带外的手腕:“是咬在了这。”
一个微弱的小红点。再不看就要愈合了。
老大夫的老花眼一时间都没找到地方。
老大夫:“……”立刻送客。
“下次这种伤别来找我,找他们三甲去,知道了吗?”诊所的卷帘门唰啦一声拉下来。
正对裴潞的脸。
裴潞摸了摸鼻子,身体微微后仰,下了台阶往回走。
不过,怎么会贫血呢?
裴潞知道自己身体不太健康,但下午从那所医院出来时,他还特地看了眼检测报告。
血常规一切正常。
就这么一下午的时间……就测出了贫血?
裴潞想了想,没有太担心。应该是诊所的检测报告没那么准。
要回到烂尾楼,要穿过老居民区的一个健身器械公园,偶尔会有高中生小情侣暗戳戳在这里约会。裴潞脚刚一踏进去,就看到不远处的秋千前抱着一对人影,两人都穿着校服,正你侬我侬。
秉着非礼勿视的好心,裴潞迅速收回眼,穿过公园,顺手将手插进口袋里,心想着小章鱼好像还是个幼崽,也不能让它看,得捂住眼……
扣子散开了。
口袋空空如也。他抓了个空。
裴潞呼吸一轻。
一阵难以言喻的慌张感袭上他的心头,穿着薄毛衣外套的青年站在路灯下撑开自己的口袋看,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
裴潞拔腿就往后走,一路找到了诊所门口,顺着草丛扒拉,又扶着墙根一处一处看过去。
天色太暗,他打开了手机的后置照明,每个角落都探头看。
裴潞开始懊恼小章鱼居然没毒。
小章鱼是漂亮的莓红色,又漂亮,又鲜艳,要是丢了,指不定被街上哪只野狗叼走。
要是有毒,要是有毒……
裴潞完全没想起来要是有毒他也活不到现在的事实。
“好像真的没了。”
橘黄色的路灯从他头顶照下来,把他的影子浓缩成一个窄圆的形状。裴潞不得不接受现实。
裴潞慢慢蹲了下来,绑着绷带的手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手坏了,大提琴拉不了了,首席的位子让给别人,被债主上门逼债,交完医药费卡里只剩下……
烂摊子事儿一堆接一堆。
好像都没这一刻的失落来得重。
裴潞勉强翘了翘唇角,用手背蹭了下眼尾,泪痣被揉得湿漉漉的。没觉得为了只章鱼难过有点傻。
“……都没准备怪你。”他轻声道。
就这么跑掉了。
裴潞就这么蹲了会儿,风有些冷,他准备站起来。
但刚一动,耳际一疼,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下一瞬,裴潞定格下来。
地面上的影子,他的脑袋边,忽然多出了一条弯曲的触手。
触手尖打着卷儿,玩他的发尾玩得不亦乐乎。
裴潞有一头微卷的黑发,发尾总是翘起来,被触手当玩具似的绕来绕去。
原来是藏进了他的帽子里。
裴潞眼微微睁大,耳根烫红,伸手去摸被咬的耳朵,触手感觉到他,亲昵地缠了缠他的手指,仿佛在抱怨他的不理不睬。
青年又抿唇笑起来。
像劫后余生一样,如果有人能看见,会发现他眼睛温柔得亮晶晶的。
“那跟我回家好不好?”裴潞小声询问,发出提议,“你可以随便……玩我的头发。”
他停顿了下,“……也,给你咬。”
反正检测过了,没有毒性。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触手缠他手指紧了些。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裴潞下判决,像怕它反悔,“你要跟我回家。”
他站起身来,穿过小区公园,脚步都轻快不少。
**
要养一只章鱼,需要不少钱。
裴潞洗完澡,拿出水碗给小章鱼配了个跟海水相似的咸度比例,看小章鱼黏答答地往里钻,他坐下在笔记本前,浏览完十几个网站,认认真真做出总结。
裴潞肩上垫着毛巾,黑发湿答答滴着水,一项一项做笔记。
需要水族箱、换水器、珊瑚活石、还要新鲜的鱼虾喂养……
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半夜没有水产商店开门,裴潞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几只冻虾,拿出来解冻。又去了虾线,剁成了虾泥,给章鱼吃。
“吃吗?”
小章鱼面对那滩虾肉,安静了一会儿,才伸出了一条触手……吃了一点。
裴潞鼓励式教育,把盘子往它前面伸了伸,试探道:“再吃点?”
小章鱼:“……”又勉强吃了一点。
裴潞纳闷,不知道怎么从它身上看出“勉强”两个字的。
“不过,至少晚饭解决了。”
裴潞松口气。他毫不介意地用了剩下的虾肉放锅里煎了煎,用两片吐司一夹,给自己做了个虾仁三明治,放进冰箱当明天早饭。
睡觉前,裴潞选完了想买的水族箱,把手机屏幕展示在小章鱼眼前。
透明玻璃的水族箱,能花掉裴潞大半的存款。
裴潞轻声跟它商量,许诺:“等我有更多的钱,就给你换一个更高级更大的水族箱,更漂亮的珊瑚,做一个你喜欢的家给你玩,好不好?”
他把手指伸过去,触手靠过来,在屏幕前晃了晃。
它卷了一下,又贴了一下。
同意了。
裴潞弯了弯眼,弯起手指跟触手拉钩。
小章鱼慢吞吞爬回水碗。
他抿起唇,青年其实笑意深了的时候,脸颊处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但裴潞很少这样笑,没什么人见到过。
“晚安。”他说,熄了灯。
过了一会儿,裴潞突然轻轻“啊”了声,重新按开了夜灯。
“我想起来,还没给你取名字。”
“今天是你住进来的第一天,有纪念意义。”
裴潞似乎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名字。
“小莓。”
他说,“……我叫你小莓,好不好?”裴潞有点心虚。
莓红色的小章鱼呆呆的。
它一动不动,好像无动于衷,不发表任何意见。
“那……就叫小莓了。”裴潞郑重说。
如果它不喜欢的话,那就……再抗议。
卧室重归黑暗。
裴潞嘴角上翘,进入了梦乡。
希望是一夜好梦。
……
狭窄的居民楼走廊在凌晨02:30亮起了灯。
灯是触控的,一群人推推搡搡,笑骂浑话带着浓重酒气,有人摸了按钮。
邻居住的家门锁在02:40被刀砍开。
惨叫尖叫声穿破了半扇墙,只有短促的几瞬,很快安静下来。
“他妈的,欠三十万,家里藏三万,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催他妈八百次不还,还跟老子呛嘴,上真刀了剁了个手指才老实。”
领头的大汉呸了口唾沫,皮鞋在地砖上用力拧了拧,把血迹蹭干净,皮鞋面还沾上了几丝暗红。
“晦气。”
啤酒瓶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大汉说:“走了。”
一众小弟亢奋地欢呼,血腥气和酒精让人肾上腺素飙高,嘭地一声把门摔身后,一身精力像打了鸡血。
出来到楼道里,凌晨02:58,一个瘦黄毛眼睛滴溜溜转一圈,指向了隔壁。
“哥,我记得,隔壁那个大学生,家里有把那个提琴,特值钱。”
大汉嗤笑:“一破木头箱子能多贵?”
“真的。”
“要那么贵他还住这儿?”
“我那倒腾艺术的妹夫懂行,说他琴是那个撒什么,反正一大师做的,保守估计这个数。”瘦黄毛竖起四根手指头。
“您信我,好歹四万,我那妹夫眼睛天天长脑门顶上,四千他夸不出个花。”
四万。大汉心一动。一群人中有个人高喝“搞一把”,酒精促使下,一人已经劈了锁,这下群起激奋。
一群人一哄而入,03:03。
裴潞察觉到家里进人是一分钟后。巴掌大小的屋几乎不用搜寻,大提琴包被他倒放在厨房墙侧,醉汉们本可以拿了就走。
但偏偏刚砍了人正在兴头上,就有人非要造事。
裴潞迅速翻身起来,将小章鱼水碗塞进了床底下。
他握住了把螺丝刀,盯紧门口,青年白皙的后颈寒浸浸。
小章鱼触手从床下漏出来一截,裴潞看见了,唇角勉强翘起,轻声安慰:“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将它的碗往床底下又推了推。
醉鬼笑哄哄撞进了卧室,03:04。
搏斗,更多的人进来,家具翻倒,轰隆作响。
刀刃插进皮肤,脆弱的喉管被割开,03:05。
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地板上,浇得人整头整面,03:05。
滴答,滴答。
一众小混混呆住,砍了刀的那人瞬间酒全醒了,吓得魂飞魄散。
“大哥……大哥!我真杀……杀了人!我真……我真杀了……”
“叫个屁!快跑!赶紧跑!”
一群人疯狂逃窜,3:08。
……
黑暗中很寂静,卧室的窗帘没拉,一道月光淡淡洒进来,宁静又美好。
漂亮的青年倒在卧室的地板上,微卷的黑发潮湿,一只手松开,琥珀色的眼瞳孔扩散。
割裂的喉管已经停止涌血,他的生命终止,不再有任何起伏。
寂静的夜里,暗红色的血泊渐渐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
凌晨03:34。
一双少女的脚,踩在了卧室地面上。
*来自百度,如果真被章鱼咬伤请去正规医院检查。
*原型参考塞缪尔·齐格蒙托维茨制作的大提琴,约400万r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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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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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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