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伯公坛

“什么情况?”顾玉宁远远听见元媛怒怼记者,立刻就嗅到了八卦味,“你见过宋与希啦?”她声音很轻,只有元媛能听见,“真就这么巧,她也在南岸村啊!”她用肩膀轻轻撞一下元媛,“怎么样?见到偶像本人,有没有心脏怦怦跳?”

顾玉宁是H港警务总署的首席法医,港**医人类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高力扬案的尸检工作将由她负责,担任该案主检法医。她皮肤白皙,齐耳短发染成雾棕色,烫成微卷小波浪;长而翘的睫毛下,一双深色眼眸轻泛蓝影;唇上薄薄地点了层口红,惊艳而不失活力。

顾玉宁和人们印象中严肃沉稳的法医不同。她性格活泼外向。生活中,偶尔会说些幼稚但无伤大雅的话,活跃气氛;工作起来则一丝不苟,绝对可靠、足堪信任。

“我是警察,她——”元媛谨慎措辞,“暂时是嫌疑人。我必须公私分明、公事公办,才对得起我的警徽。”

“行吧!”顾玉宁皱皱鼻头,“要我说,你也别绷太紧了。悄悄吃块巧克力吧!”

顾玉宁是巧克力脑袋,每时每刻无巧克力不欢,口袋里随时随地都能摸出来几块巧克力,心情好就奖励一块,压力大就补偿一块,总之,她能找到各种理由吃块巧克力。

“谢谢,我不吃!”元媛对甜食没有特别偏好,可吃可不吃,能不吃尽量不吃,但是为了照顾顾玉宁情绪,她指指尸体,借口道,“我的心理承受力还没有强大到你的程度,看到尸体还是会影响食欲。”

顾玉宁接受了元媛的好意,呵呵一傻乐,不再纠缠巧克力的话题。

“受害者死因基本确定。”顾玉宁思维跳跃,话锋瞬息万变,幸好元媛的头脑足够灵活,能跟上她,“鱼叉就是杀死他的凶器。”

顾玉宁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向被确认为凶器的鱼叉,元媛的目光追随而去。

“目击者发现尸体时,尸体后背贴着树干,身体呈靠倚坐姿;头低垂;双手落在身体两侧,双腿则笔直前伸。并且尸体周围有拖拽痕迹,尸体衣服上也有对应的拖拽摩擦痕迹,由此判断,死者死亡后,有人出于某种未知目的摆弄过现场。”顾玉宁指着地面上的拖拽痕迹,引着元媛走到两米开外,在一滩血泊前驻足,“这里才是第一案发点。”

元媛低头看一眼地面那滩血泊,血泊的原始轮廓呈圆形,因有人拖动过尸体,在地面划出了一条长而粗糙的血痕,血痕的尽头就是伯公树。

“死因是什么?”

“鱼叉穿透死者左胸,刺破心脏,直通后背形成贯穿伤,心脏受损直接导致死者缺血性休克而死。”

元媛默了默,看向伯公树后面的一座小庙。

伯公树被南岸村村民视为神树,是一株在风雨中傲立五百年的古柏树。树高十米有余,树围达6.5米,苍劲挺拔、枝叶繁茂。

距离伯公树南面二十五米远,有一座伯公坛,其实就是座一层高的小庙,木门砖房、红墙灰瓦,简陋而不失庄重。伯公坛前,四足铜鼎茕茕孑立,鼎内烟火袅袅娜娜,算不上香火鼎盛,却终归有人惦记。

伯公坛门口,一位白发老妪身披灰白道袍,坐在靠背竹椅里轻摇蒲扇,在廊檐阴影下纳凉,眼睛时不时朝伯公树下的案发现场瞥一眼。此人名唤妙云居士,是伯公坛的住持,为伯公坛的正常运转奉献半生,如今已年过古稀。大抵修道之人都有青春永驻的不传之法,元媛初次见到妙云居士,真不敢相信她是位七十三岁的长者。倘若染黑满头银发,就算她声称年未半百,恐怕也不会有人生疑。

为了保护案发现场,避免泄露调查进展,警员们将警戒线又往外扩张了十五米,伯公坛正好围拢在警戒线内,保住了妙云居士的清净。

元媛越过伯公树下的第一道警戒线,朝伯公坛走去。

“居士。”元媛来到檐下才发现妙云居士旁边空置着一张靠背竹椅。

“请坐!”妙云居士挥手示意元媛落座。

元媛将竹椅拉到身边,在妙云居士左边落座,二人相距半米。

第二次见面,元媛还是会为妙云居士的“青春常驻”感到震惊。妙云居士有张圆润的娃娃脸,肌肤苍白紧致,笑的时候才有皱纹。她很爱笑,脸上总挂着殷殷笑意,眉目慈悲,周身自带佛光,让人不自觉想要步步亲近。

“您看过案发现场了吗?”元媛忍不住使用敬辞。一般情况下,面对罪案嫌疑人,元媛通常会采取比较强硬的态度,率先在气势上压制嫌疑人,为自己取得先机。但是在妙云居士面前,元媛非但说不出狠话,就连声音都变得轻柔许多。

“没有。”妙云居士摇摇头,不知从哪里又取出一把蒲扇,递到元媛手边,“扇一扇更凉快。”

“高力扬,”元媛一字一顿,力求发音准确,“居士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她接过蒲扇,扇一扇,闻到了艾香,是艾草熏香的味道,极具辨识度,盖过了庙里的香火味。

“是褚建顺带回村子里的那位好朋友吧!”妙云居士着重强调了“好朋友”三个字,明亮的小眼睛眨了眨,狡黠地透出少年般的青春活力,“听说是个大明星。”

“他拍了几部口碑不错的电影。”元媛忍不住想起宋与希,双颊一红,“你们见过面吗?有没有说过话?”

“你有他的照片吗?昨天早上有个陌生年轻人来庙里上香,临了还供奉了三千块香火钱,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如果有照片的话,我可能认得更清楚些。”

“有。”元媛拿出手机,在网上搜高力扬的照片,搜到一张电影的正面定妆照,就是和宋与希拍的那部现代爱情喜剧电影。他在电影中饰演宋与希的哥哥,只有三句台词。

妙云居士戴上眼睛,仔细看了会儿照片,说:“没错,就是他。昨天早上八点不到,”她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风湿病困扰了我好多年,有个信众见我腿脚不便,每天早上八点都会准时来庙里帮我干点儿活,煮个早餐,打扫下卫生。昨天高先生来的时候,信众还没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三千块的香火钱是怎么回事?他需要您帮什么忙吗?”

“他说他是褚建顺的朋友,听说了褚建顺拆掉伯公坛改建度假村的事情,认为此事会冒犯神明。希望我收下这笔钱,在伯公坛被施工拆除之前,替他们多多上香祈祷,乞求伯公宽恕。”

“除了他自己,他还要为谁祈福?”

“褚建顺啊!不然还能是谁?”妙云居士尾音稍稍拉长,语气俏皮,“他是个虔诚的人,可能和他的职业有关吧!那个圈子里的人似乎都挺迷信。”

“怎么说呢?”元媛的第一反应就是宋与希可能经常来祈福。

“伯公坛偶尔会收到一些来自外界的捐赠,”话里的外界是指南岸村以外,“外面的人通过网络知道了伯公坛,偶尔就会通过网络进行捐赠。捐赠时可以备注祈福内容,我会手抄下来在坛前烧颂,而大部分——百分之八十以上备注内容都是祈求影视作品顺顺利利、演唱会门票大麦,或者某剧收视一路长红等等。”

话里话外都没有提到宋与希,难道和宋与希没关系吗?元媛决定求证一下:“居士,您知道宋与希吗?”

“宋与希啊!”妙云居士顿时眼前一亮,声调上扬道,“我看过她反串演的那部电影,就是破天荒头一次——女演员反串拿影帝的那部,她真的太棒啦!演什么就是什么。”

元媛愣住了,她是完全没有料到妙云居士竟然还会看电影,简直就是个行走在潮流一线的弄潮儿居士。

“您没有见过她吗?”

“我已经二十几年没有离开过南岸村了,怎么会见到她呢?我老了,风湿病把我困在了南岸村。”

“昨天早上您跟高力扬交流的时候,他看起来状态怎么样?”

“困!他看起来很累,好像一夜没睡的样子。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打哈欠,眼底黑眼圈特别重。其它的就没什么异常了。”

“来给你帮忙的信众有没有遇到他?信众有没有跟他说话?”

“没有。他听到信众在外面喊话的声音,就匆匆从后门避开信众走掉了。”

“我能见见那位信众吗?”

“她就在里面,要不要我喊她出来?”

“不用。我进去找她聊几句就行。您好好休息!”

元媛将蒲扇还给妙云居士,转身迈过门槛,往屋里走去。伯公坛只有一进院子,围屋格局,当中有个敞亮天井。天井后面是正堂,堂上供奉着伯公神牌,牌前香炉上插着三根供香,烧去了三分之二。厨房、信众食堂以及解签处在进门左手边,右手边是妙云居士的禅房和一间小客厅。

信众在客厅里清扫地面,忙得大汗淋漓,汗水浸透后背,映出个蝴蝶深影。她是个肤色黝黑的中年妇女,其貌不扬、不善言辞。元媛和她聊了两句,很快就知道她和案件没有关系,便没有深聊。

元媛没着急离开,而是在伯公坛内转了转。她走到厨房,电饭锅里冒着米饭清香。道教是不需要戒荤腥的,所以午饭的备菜里有鲜鱼鲜虾也不足为奇。

元媛在厨房后面找到了一扇摇摇欲坠的小木门,挂着门闩但没有拴上,轻轻往外一推,门就“嘎吱嘎吱”敞开了。高力扬昨天早上为了避开信众,应该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门外是一片规整的小菜地,菜苗刚刚冒尖,元媛认不出品种。元媛走出木门,试着复刻高力扬昨天离开的路径。她把门关了回去,才发现门后倚着一把锄头、一双胶鞋和两把鱼叉。胶鞋是男式的,锄头上沾着泥,鱼叉却很干净。

元媛不觉得奇怪,南岸村是个三面环海的小渔村,村民大多捕鱼为生,鱼叉是必不可少的捕鱼工具,家家户户随便都能拿出来四五六把鱼叉来,伯公坛有个一两把鱼叉也尚属正常。

妙云居士瞧见元媛从后门方向出来,乐呵呵招呼道:“你找到后门啦!”

“菜地打理得真好,地里种的是什么?”

“鲜黄豆。”

元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厨房飘来米饭香气,提醒她时间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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