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身酒气回来的继父正在客厅里胡乱砸东西。

物品落地碎裂的声音和母亲呜呜的哭声让我无法再继续写作业。

我仔细地将文具和课本都收进书包里，然后安静趴在桌子上出神。

上一次被继父用皮带抽过的脑袋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我闭上眼睛努力屏蔽掉房间外的动静。

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大力踢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继父揪着头发连人带椅甩在了地上。

我的手臂磕到尖尖的椅子角上被刮去了一小片皮肉，疼得钻心。

不过我并没有喊疼，也没有哭出声。

继父似乎不太满意的我反应，他用力踢了我一脚，常年抽烟喝酒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很难听。

“你是个哑巴吗？”

“给老子哭啊！”

我没有理会继父的话，因为无论我哭不哭他都会继续打我。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我早就已经麻木。

我抱着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视线越过继父看向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母亲。

看着我被继父家暴，母亲依旧只会缩在一旁哭泣，连上前护着我的勇气都没有。

“你是聋了还是哑巴，老子叫你哭你听不到吗？”

“屁都打不出一个来，真是扫兴！”

继父说着又给了我一脚，母亲心疼地捂住嘴巴呜呜哭得更大声。

不过她依然死死地站在门口，脚都没有向我这边挪动半步。

我木然地收回视线，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同归于尽的想法。

继父刺耳的辱骂声还没停止，我快速爬起来一把将继父推倒在地上。

“你个小野种，老子供你吃喝上学，你竟然还敢推老子！”

“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继父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起身就开始抽出皮带打我。

我拔腿就往房间外跑，可是跑到门口的时候却被母亲抱住了。

母亲抱着我的力气很大，任我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

“妈，你快放开我！”

母亲依旧紧紧地抱着我不松手，哽咽着声音哀求我。

“书书，妈求求你了别反抗。”

“再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又是这句“忍一忍就过去了”。

每次被继父打骂，母亲都叫我不要反抗不要顶嘴。

可这样做的结果换来的却是继父的变本加厉。

被大力揪着头发的时候我没有哭、被踢被骂的时候我也没有哭，现在听到母亲的话我终于哭出了声。

“我要忍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每次被打的人不是你所以你才一直让我忍？”

母亲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伤心和委屈。

“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

“你周叔叔虽然没有动手打我，但打在你身却痛在妈妈的心里啊。”

“书书，你相信妈妈，妈妈是为了你好，最爱的人也是你。”

我默默地流着眼泪不再挣扎，因为继父的皮带已经抽到我背上。

背后火辣辣地疼，但疼不过心里。

如果没有后来的殉情，我或许会相信母亲最爱的人是我。

……

日落西山，整个小镇都笼罩在橙色的霞光里。

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巷子里，只想远离那个有继父的家。

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不动了才靠着街边路灯坐下。

这条老街行人很少，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老照片，小心翼翼地将微卷的边角抚平。

照片里的人是我的亲生父亲，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站在无垠的海边，眉目舒朗，笑容温暖。

残留的模糊记忆里，父亲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

他会把我高高地举起来，满眼笑意地叫我小公主。

我哭了他会买糖哄我，膝盖磕破皮了他会红着眼眶帮我上药，然后轻轻吹气问我还疼不疼。

看着照片里正对着我笑得很温和的父亲，我的眼泪突然吧嗒吧嗒往下落。

我将照片紧紧地按在心口处，低声撒娇。

“爸爸，我疼。”

真的很疼，浑身上下都疼。

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也不能再给我上药吹吹。

我把脑袋埋在膝盖上，无声痛哭。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感觉到小腿上被人轻轻踢了几下，紧接着就听见一道算不上有耐心的声音。

“喂，小朋友，天黑该回家了。”

我将眼泪抹在膝盖上，然后抬头慢慢往上看。

面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身穿一件黑色背心，头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男人长得很好看，就是嘴里此刻正叼着一根香烟，上臂还有刺青，是一朵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花。

总之怎么看都像老师经常提醒我们要远离的社会青年。

我默然地看着男人，眼神渐渐空洞。

“你是要拐卖小孩的坏人吗？”

“我不想回家，你把我拐走卖掉吧。”

男人眯着眼打量我，好一会儿才再次出声。

“你是周德忠的继女吧？”

我木然地看着男人，没有回答。

男人将香烟扔在地上用脚鞋尖捻灭，然后在我面前蹲下。

他长得很高，即便是蹲着也比我高出很多。

感觉到男人的目光正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下意识地将手臂往怀里藏。

手臂上破皮的那块地方血已经自己止住，周围的血渍也已经干了。

此时的我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身上的伤。

直到长大后才明白是因为自尊心的问题，我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身处窘迫的我。

男人平静的目光快速在我身上扫视一遍然后移开。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周书，还有半个月就十四岁了。”

“我叫周途，比你大十岁，是你后爸的亲戚。”

“按照辈分，你得喊我一声小叔叔。”

我静静仰视着男人，迟钝地喊了声“小叔叔”。

我只是出于礼貌，并没有入心，但没想到这一声小叔叔一喊就是十年。

街上偶尔有行人来往，小叔叔领着我走进身后的修车行。

修车行里有两个男人正钻在被吊起的车底下敲敲打打。

看见跟在小叔叔身后的我，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人探头出来吹了声口哨。

“哟途哥，你把谁家小孩领回来了？”

小叔叔还没有开口，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就先伸手拍向黄发男人的后脑勺。

“干你的活，别把人小孩给吓坏了！”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已经破旧的沙发上，有些局促。

小叔叔俯身递了包饼干和牛奶给我，脖子上的银色军牌链随着他的动作垂下轻晃。

我双手接过牛奶，细声道谢。

“谢谢小叔叔。”

小叔叔眉头轻抬，语气像是在开玩笑。

“别紧张，我们都是好人。”

“黄头发看起来就不正经那个叫狗子。”

“满脸胡子长得很凶那个叫虎子。”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叫狗子和虎子。

但经过小叔叔这么一番介绍，我身心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虽然小叔叔和那两个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更不像好人。

但比起回到那个有继父的家，我更愿意待在这里。

在沙发上待了十来分钟，小叔叔就领着我从后门出去。

后门停着一辆很旧的皮卡车，小叔叔打开车门示意我上去。

我揪着衣角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怎么，你连被拐卖都不怕，还怕上车？”

我咬咬唇，最终还是上了车。

小叔叔没有把我卖掉，而是载着我来到诊所给身上的伤口上药。

给我上药的女医生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

我虽然读不懂里面的深意，但深深地感到无地自容。

我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女医生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直到全部给我上完药才终于开口。

“小姑娘，你家里人是不是经常打你？”

“要不要阿姨帮你报警？”

我轻轻摇头，垂下脑袋不说话。

我以前也偷偷报过警，过后被母亲扇了一耳光。

母亲哭着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压着我向继父低头认错。

而继父在警察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再犯，过后依旧动手打我，没有一丝改变。

从诊所离开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多了。

小叔叔又载着我去了街边大排档。

之前在修车行里见过的狗子和虎子也过来了，大剌剌地在我和小叔叔的对面坐下。

小叔叔抬眼瞥了俩人一眼，点了锅招牌烤鱼就把菜单递给我。

“想吃什么点什么，我去旁边抽根烟。”

说完，小叔叔就叼着烟走开了。

我捧着菜单看了看，还是递给狗子和虎子让他们点。

狗子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有些吊儿郎当。

“没事儿，你小叔叔让你点你就点。”

虎子长相凶狠，但说话很温和。

“对，使劲点你爱吃的，不用给你小叔叔省钱。”

我小心翼翼地用笔勾了一份土豆片，然后放下菜单。

正要寻找小叔叔的身影，转头就看见母亲快速地从街对面冲过来。

母亲好像很生气，没有顾及场合，开口就是大声地责骂。

“周书，你长能耐了是不是？”

“竟然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在这里，你知道妈妈找了你多久了吗？”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母亲的巴掌就已经落到我脸上。

声音清脆悦耳，周围吃饭的人全都向这边看来。

我脑袋里瞬间嗡的一声炸开，周遭的声音突然渐渐离我远去。

一片混沌寂静里，我看见小叔叔正快速向这边奔来。

在母亲第二个巴掌快落下的时候，小叔叔已经来到我身边。

他伸手截住了母亲的手腕。

“嫂子，有什么事好好说。”

“你是谁，我教育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你们是不是想带坏我女儿？”

母亲歇斯底里地甩开小叔叔的手，不由分说拽着我的胳膊就走。

我像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任由母亲拖着走，目之所及之处彻底没了色彩。

远远的，我看见小叔叔还站在原地看着我，灯光下的身影显得更加高瘦。

母亲还在不依不饶地训斥我。

“你真是长脾气了，你周叔不过是喝醉了拿你撒了会儿气，你就跑出来跟那些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不回家，真是太不像样子了！”

听到母亲提起那个一喝酒就打我的继父，我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恶念。

要是继父也像父亲一样出意外死掉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这个恶毒的想法只是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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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