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傍晚的时候,他们要接的四禹回来了,穿着蓝白格子衬衫,戴着眼镜,手里拖着个银白行李箱,笑嘻嘻走向他们。

阿盛冲过去挂在四禹身上,使劲儿拍了拍他肩膀,平安也走过去,笑着握拳捶了捶。

接到了人,他们去商场里吃了个饭就赶着夜幕回去市里。

因为想早点回去,平安没注意还超速行驶了,不仅被开了张罚单,还被交警批评教育了一番,等回到市里已经快凌晨四点了,随便找了家酒店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晨,平安早早给房梨发消息,说四禹和阿盛要看车,问她,他们一会儿去车市看看行不行?

房梨看着他们不像是要去旅游的样子,而且都是他的朋友……

出酒店门口的时候她拉住了阿晴。

阿晴不解,房梨说:“阿晴,我们要不,自己走算了。”

阿晴一愣,看着远远朝她们开过来的白色越野车,问:“不跟他们一起去玩了?”

房梨说:“不了。”

她看着隔了个道口停好的车,他降下车窗朝她们挥手。

后座上的车窗也降了下来,阿盛和四禹出现在车窗旁,也一个劲地招手让她们过去。

昨晚因为太晚了,两个女生也不方便跟他们一起,所以房梨和阿晴住的酒店,他们三个是直接去阿盛家睡。

房梨觉得自己已经跟着他们太多天了,本来也就是就着平安的车出来市里的,如今他要接朋友,接他姐姐,有他自己的事要忙。

她们也该各回各家,各干各的事了。

这一趟回去故乡,也谢谢他们的热情招待了。

房梨说:“快过年了,去大理丽江是来不及回来过年的。”

阿晴动了动唇角,说:“也好,那我们今天回我家一趟怎么样?”

阿晴家离市里不是太远,有公交车直达,房梨点头。

俩人过去,站在驾驶位外。

平安把墨镜摘下,笑着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房梨看着他的面容,笑了笑说:“睡得很好。”

“那就好。”平安瞥了后面一眼,说,“我们就不行了。早上我起来都睡床底下了,阿盛一个人摆着大字占了整张床。”

阿盛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我睡相会这么差嘿嘿。”说着赶紧挪了位置,“你们快上来。”

平安也笑,下巴往副驾驶比了比说:“先去吃个早餐。”

房梨摇了摇头,停顿片刻说:“平安,我们就不跟你们去了,我和阿晴有点事要去处理,谢谢你送我们出来这一趟。”

平安原本转着墨镜的动作停住,扭头看向房梨,喉结滚了滚,有心想说几句,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阿盛猛地探出头来,“什么事一会儿吃了早餐我们送你们去处理呗,正好大哥这边有车,快得很。”

阿晴为难一笑,“一些女孩子的私事。”然后看向他,说:“老平,开一下后备箱。”

她们的小行李箱都在他后备箱里。

房梨点头,也看向平安,轻声说:“那你们去玩吧,路上注意安——”

“没事啊,先吃早餐呗。”平安打断她的话,“这大清早不吃早餐怎么行?”

他探身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先上来,我们去吃个早餐。”

阿盛也说对的先去吃早餐,赶紧把后座的车门打开。

一边一道车门,刚好堵住了整个道口,后面一辆白色的轿车打着转向灯看样子是要开进来。

阿盛和四禹就催她们,说她们挡道了。

后面的轿车也开始鸣笛了,阿晴着急忙慌上了后座,不得已,房梨也赶紧转去副驾驶。

早饭是她们这边的特色小吃——过桥米线。

吃着早餐的时候,平安说他送她们去处理事情,反正他也不忙。

房梨垂下眼眸,拿纸巾擦了擦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本来也就是没事儿的,就是想着该分道扬镳了找的借口而已。

阿晴喝了口汤把碗放下,说:“其实是我要去办张银行卡啦。”

平安一笑:“那这有什么啊,要办哪个银行的?”

阿晴尬笑,说:“农业银行。”

就这样,吃完早餐他们去了一趟农业银行,只不过到了年底人太多了就没有办。

重新坐上车,平安问她们没事了吧。她们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回家睡大觉而已。

路过东区的车市,阿盛和四禹说要进去看看,他便把车开了进去。

在4S店里看车期间,阿雅突然发来微信,说看见李文义带了个女生回家过年了。

阿雅是公司里外销部C组的组长,也是同一个省的。

李文义要带就带,本来也就是毫无关系的,但膈应就膈应在前脚阴阳怪气她,后脚就带上新欢。

不过无所谓了,房梨跟阿雅说她跟李文义早就分手了,各走各的。

阿雅诧异了两秒,反过来安慰她,说会遇见更好的。

房梨笑了笑,把手机放进衣兜里。

她没进去看车,就在外面站着,不想把种种不好的情绪带给大家。

过了会儿,阿晴出来问她怎么了,房梨摇了摇头说没事,仰着脸对着太阳,浑身一松。

有种——此间事了的畅快。

中午吃了饭,平安开着车带她们去郊区转悠。

冬日的油菜花地金灿灿连成一片花海,看着便身心舒畅;

野地赛车道体验急速飞车,忘掉一时的烦恼;

河边荒地上的小羊羔和小羊羔撅着屁股斗架;

在少数民族特色小吃里辣到怀疑人生……

一通玩下来,房梨不得不感叹,她们这个边远小城里,居然也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

临近过年,处处都是新年的气息。

平安跟阿盛买了好多小鞭炮,带着她们路过阿晴家那边的镇子,放缓车速,问阿晴要不要回去看看。

阿晴抬眸从后视镜上看向房梨,房梨回视,所有人都在看她。

阿晴看了一圈,连平安都从驾驶位转回去瞅她。

阿晴笑起来,说不回去了。

平安笑着转回头,墨镜一戴,一脚踩下油门,车子便冲了出去。

车子在水库边停下。水库壮大,四座小山围起来,水面波光粼粼荡漾着夕阳。

岸边的杨柳掉光了叶,只剩着光秃秃的柳枝。

三个男人像小孩子一样,点了鞭炮丢水里,看谁炸起的水花更大。

房梨和阿晴坐在水库边的水泥地上,撑着栏杆,眺望着远处枯黄的山坡。

出来了市里,才感觉到一丝丝的寒意,才会发现自己身处冬日。不像山里,山是绿的、水是清的、花还在开。

阿晴手撑在水泥台上,忽然说:“好惬意啊。”

确实是的,什么都不用考虑。

什么明争暗斗、什么流言蜚语、什么算计人心、什么乱七八糟的同事领导客户关系……

这里什么都没有,回归自然,有带你去各处游玩的人。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想,放心大胆跟着走便是。

他们玩了会儿,平安忽然过来,问房梨要不要也玩玩。

这有什么好玩的,房梨直摇手。

他也不勉强,点燃一个丢房梨前面的水里——“咻”地一声,水平面炸起水花。

这当头阿盛喊了一声阿晴,阿晴没注意看水面,转回了头,炸声吓得她捂耳惊叫。

平安哈哈大笑起来。夕阳照在蜜色脸庞上,他笑得那么纯粹,小孩子一样。

房梨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你看他啊,明明是成熟稳重的男人,偶尔却又十足十的小孩劲儿。

晚上回去,原本要去吃饭的,平安的师父突然给他打电话,说他都出来一趟了,一定要他过去聚一聚。

平安师父在离市不远的县城里。

平安挂了电话后第一时间就是看向房梨,说:“也就XX县,很近的,去玩一趟?”

房梨看向他,傍晚之后他就摘了墨镜,能直白地看见他眼里的情绪,有着一丝丝的紧张和期待。

房梨顿了几秒,他紧接着说:“晚上就回来了,就是去我师傅家吃个饭这样。”

房梨看着他,缓缓点了下头。

那晚见了平安师父,是个爱玩闹的人,娶了妻子是在县城开店的。

晚饭是在他师父家吃的,很丰盛——鸡、鸭、鹅、鱼,还有腊肉,满满一大桌子的菜。

吃完晚饭,他师父拉着平安和阿盛说,来都来了怎么说也要带着他们去KTV耍一耍,实在犟不过就一起去了。

开了包厢,几人唱唱歌聊聊天。

房梨和阿晴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嗑着瓜子。

平安唱完一首歌,直直过来房梨旁边坐下,问房她要不要也开开嗓子。

房梨还没说话,他师父老徐直接开口起哄:“你们俩就凑一对得嘞!老平这么些年跟我干事那些年都没见他身边带着姑娘,你可是第一个呐。”

阿盛和四禹也笑,说是的,还是第一次看见走哪带哪的。

老徐端着酒杯,细看房梨几眼,问:“哎我说,你是不是姓房?”

房梨愣了一瞬,这是她跟老徐的第一次碰面,刚刚吃饭大家都喊她阿梨,介绍的时候也只说是老同学,并没有说姓。

老徐见她愣住,当即就拍了拍大腿,说:“还真是你!”

房梨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老徐笑起来,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说:“这可就说来话长咯,有一次过年,我这好徒弟在我家喝酒喝醉了,嘴里念叨……”话没说完,被人从侧边踢了踢腿。

老徐斜了他一眼,偏偏要说,刚张口,平安就扑过去勒住他的脖颈捂住他的嘴。

速度贼快,就是眼前一黑,老徐已经被他摁在沙发上了。

KTV里五光十色,靠沙发后还有一排小小的灯光。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其他,房梨看见他黑发下的耳朵有些红。

包厢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开始起哄,都让他抓紧机会,摆脱单身等等。

阿晴在旁边可劲儿地掐房梨胳膊捂着嘴偷笑。

平安从老徐那爬起来,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嘴角挂着笑意:“早着呢,别乱说。”

老徐一拍大腿,红着脖子吼:“早什么早!我们那大帮子人,现在可就等着喝你喜酒了撒!你年年当伴郎,这回终于是轮到你了!”

老徐转过头,声音降了一些下去对房梨说:“我说你就把老平收了吧!我们给你俩风风光光办个婚礼哈哈哈……”

平安这回坐不住了,站起来提了杯酒递过去,啧了声:“别瞎扯啊你们,喝酒喝酒。”

老徐搂着自个的媳妇,揶揄说:“那你就说想不想结婚?你还行不行的啊老平,别真平了啊?”

平安被调侃得无奈,捂了捂额头,不经意侧脸,望向沙发角落。

房梨本来就是在看着他的,视线对上,他抓了抓脑袋壳,转开了眼,说:“谁不想结婚啊,得先有对象……”

阿盛接话:“那你抓紧点啊,这不有现成的。”

平安瞪了他一眼。阿盛捂着嘴跑上点歌台。

四禹坐到房梨身边来,什么话也没说,抬起他的酒杯,碰了碰她的。

房梨跟他喝了一口。

四禹支着腿,说起:“读书的时候时常在老师办公室看见你,我知道你的,一班的班长。”

房梨摆摆手,说:“都是过去的。”

四禹笑了笑,忽然感慨:“大哥这些年啊,不容易。我们那里,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能有今天,不是靠别人,全都是他一个摸爬滚打,山里来雨里去,才有了这么一点点起色。”

房梨沉默,她当然知道不容易。因为她自己往外走,也相当不容易。

山里农村家的孩子,要走出这片大山,谈何容易。

“大哥和阿盛最难的时候,他们两都在创业,阿盛开店,大哥买挖机。那时候穷到去睡桥洞底下,就市里那条江。毫不夸张地说是饭都吃不起,靠着手里那一两百块,两个大男人就那点钱活活挨了两周。”

房梨看向正在欢快唱着歌、手舞足蹈的阿盛,继而看向平安。他靠在黑暗的沙发角落里,看不清表情,只余他指尖上的星火忽闪忽灭。

“大哥他很想结婚的。但因为他们做工程,尤其还是这种深山老林里开山挖路的基建,更是三五个月不回家,每次一回家看见哪个兄弟姊妹结婚了就跟着嚷嚷说他也要结,可结果呢,来年单着的依旧是他。

“不是没对象,我妈,阿盛妈妈,村里的那些姨啊姑啊都给他介绍过对象。有些姑娘家里也不差,就是市里都有两个,还愿意往我们山里嫁的,最后都没成。”

“大哥说没精力谈对象,可这几天,不还是腾出时间来……”未完的话吞进嗓子里,四禹抬起酒杯喝了口。

房梨抿唇,说不出来心底的滋味儿。这些年虽然会时不时联系,平安却从来没说过这些。

他对她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房梨能窥见他的生活状态,都是他故意漏了出来的。

四禹喝完一口酒,忽然歉意地笑笑:“说这么多,你不要嫌弃大哥。我只是想说,我大哥这个人靠得住。他不服输,跌倒了还会爬起来,你们要是真的结婚,他亏待不了你的。”

他把话突然提到房梨头上,她不自觉地代入自己。

如果,她真的跟他结婚了会怎么样?

恍然想起,这短短的几天里,她的心情比过去一年要好很多很多。

哪怕平安只是炸个小鞭炮吓吓她,她都能看着他面上的纯真笑容而跟着会心一笑。

走出象牙塔,进入社会之后很少会有单纯觉得快乐的时候。

有时候快乐很简单,有时候却又特别难,你连勉强扯起嘴角也不见得多么快乐。

所以这几天,是房梨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四禹过去点了首粤语歌,夹着烟慢悠悠唱着。

包厢吵吵闹闹,但到底不如年少时那么疯,连歌都是带着岁月的沧桑。

平安出去了会儿又回来,站旁边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房梨摇头,说:“不饿。”

他笑了笑,俯身把水果移过来,说:“那就多吃点水果。”也顺带在她旁边坐下,拿牙签戳了西瓜递给她。

阿盛跟老徐在对唱情歌,阿晴捧着手机在玩。

房梨拿着牙签吃了片西瓜,一时间内小小的空间里有些寂寥。

平安忽然问:“四禹刚刚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房梨一口吞下西瓜,说:“他说你想结婚了。”

平安噗嗤一声笑开,往后靠在沙发背上,脸在昏暗里也看不清。

好半晌忽然说:“是啊,谁不想结婚呢?老婆、孩子、家,都是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最渴望的东西了。”

“那你怎么不结婚呢?”房梨问。

“你呢?”他反问。

房梨摇了摇头,说:“刚分手了。”

平安沉吟着:“这么说,如果你不分手,你们是不是要结婚了?”

房梨“嗯”了一声,说:“原本是回来见父母。”

房梨没再多说。过去了再提就没意思了。

他也没说话,过一会儿才问:“那还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呢?”

房梨笑:“跟谁?”

静了几秒,咕哝声传来:“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呗。”

房梨转了脸过去看他,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搭在桌台边的二郎腿,倒是抖挺快。

房梨心脏轻轻一颤。

他是在紧张么?

她笑了笑回过头,没说话,心里有了考虑。

过了几分钟,包厢里进来一大批人,都是平安和老徐认识的,两人站起来寒暄。

房梨借此机会出去上厕所,把阿晴拉着出去。

洗着手看向镜子里的两人,房梨忽然问:“你说我要是跟平安处一块……”

阿晴接得很快:“我觉得会比跟李文义在一起幸福。”

阿晴转过头来,很认真说:“阿梨,穷点怕什么,要的是这个人的人品跟性格。你跟老平相处,没觉得不自在对不对?他也很照顾你,现在就是这样,以后你们在一起了,他对你只会更好。相处这么几天,我大约看出来了一些,他真的很努力,也不是那种花花肠子的男人,他是那种他有十块钱,九块给你,剩下一块生活的人。”

房梨斜着看阿晴,笑言:“平安是给你钱了还是灌你**汤了,你这样帮他说话。”

阿晴白了她一眼。

房梨抱着胳膊靠着洗手台边的墙壁,忽然就很想抽烟,“我一直以来觉着,人只要是上进的,走正确路子的,现在的穷不算什么。总归是年轻,还有很远的路可以走。”

阿晴吹干手,走过来,说:“也不是一跟平安在一块你就吸血虫了。你看你自己的心里都有底了。”

房梨抬眸看她,“你说要是公司里的同事看见会不会说我渣?分手没多久,下一任就接上。”

阿晴嗤笑一声:“你也别当他们都是傻的,看不出来你跟李文义之间的事,不然他们哪敢那样传?”

也对。

房梨笑了笑,跟在阿晴后面回了包厢。

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报应会来得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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