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想

经年的回忆冷不防被人从尘封的心盒翻开,已经褪色成枯黄的默片重新鲜活,渲染上每个部分应该显示的颜色,画面呈现的场景应该包含的声音也如上涨的潮汐般逐渐归位。

季余生脑袋里看电影似的过完高中三年里,关于他和江海跟主席台相关的记忆。

市一中的每届学生,三年内一共有八次机会作为优秀学生在主席台面对全校发表公开演讲。他分去三次,江海分去五次。

开学考,高一期中,高三一、二诊和最后的高考,都被江海包揽,可谓是有始有终。

长达三年的记忆长河,即便是从中切截下几段零星的桥段,也能拼凑成一条不短的溪流。可季余生睹物思事,细数点滴,这整个过程却最多用了三分钟。

江海这些年从基层摸爬滚打,一路走到局长的位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故意看不懂人脸色,不知冷场为何物的少年。

季余生态度鲜明地对往昔记忆和他的示好提出抗拒,江海不得不见好就收。

两人比之前更加沉默,继续沿着青春时期走过很多遍的跑道走下去。

江海此时望着操场另一头的双杠、单杠区,没注意到季余生短暂地走神了。

刚开学不久的高中生都在这段时间紧锣密鼓地体测。单杠区呈点状分布,站满围观男生引体向上考试项目的学生们。

此时,双臂肌肉因用力鼓起,努力依靠臂力托举自己的身体向上移动的男生憋得满脸通红。面部肌肉因咬紧牙关而微微颤动,左右两侧腮帮子鼓成了两个小包。

江海也出神了,他的嘴角因回忆到打心底里珍藏的美好的事而小幅度上翘。

他发现他跟季余生是真的很喜欢比较,什么事遇上都要比一比。考试要比,爬山要比,引体向上也要比。

不过那个时候,江海记得他们并不是单纯地比谁做的引体向上更多。

江海和季余生的名字拼音很有意思,在按姓名拼音排序的点名册上,季余生刚好排在江海的前面。

季余生当时的引体向上究竟做了多少个江海已全然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天的体育课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天际棠红渐变成绛紫的火烧云滚着金边,分布如画的云层像是在天幕上开了一口井,灿金色的夕照仿佛洒了碎金,从云井井口畅通无阻地奔涌到人间,径直抵达市一中的操场,亲密地拥抱挥汗如雨的少年。

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从变形的黑影上隐约能窥见他们未来长大后的模样。

季余生皮肤白皙,糖浆似的余晖迎头浇下,他脸上细短的绒毛和微翘的睫毛都能从投影边缘窥见一二。他手松开把杆,跳回地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贴在他的额上,被他这一抹,抹到两侧,露出沾着汗水而晶莹的额头。

剧烈运动结束后,大多数人会出现脸颊绯红,瞳孔放大的症状。季余生就属于这类人群。

他的脸能媲美操场另一侧天上被染成桃红的晚霞。

江海此时跟季余生已经算熟了。等老师念到他的名字,他和季余生一来一去错身,毫不嫌弃少年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一巴掌拍在季余生的后心。

“你的臂力也很不错啊,要不要赌一赌我能不能破你记录?”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完成了1000米和跳远两项测试,江海在1000米上,落后了季余生0.1秒,又在跳远上扳回一局。

“我从小对体能锻炼的重视,甚至赛过学习。”季余生回头,胸有成竹地朝他报以一笑。

夕阳打下他一侧脸的阴影,顺着发梢遵循重力朝下慢慢滴落的汗珠,骄傲的笑容,眼中的星辰……无数的细节拼凑在一起,还原出一个完整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江海忘了自己当时究竟有没有回答,他心里猛然漫上如水雾般浓密的悲哀,或者说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名状的情绪。

一个意气风发、眼里有光的季余生,似乎被岁月永远留在了高二那年。

江海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揣到了裤兜里,他的指尖被棱角分明的金属物硌了一下。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他的警徽。没穿制服的时候,警徽和证件随身携带是他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习惯。

说起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警察,甚至快要忘记自己幼时的梦想是什么。他知道季余生的梦想,也是在那个飘着火烧云的傍晚……

体育课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悠扬的敲钟声很快被/操场上疾步如飞的学生们运动鞋接触地面发出的嘈杂声淹没。

江海和季余生没有特意跑到人流前端去抢饭,也没有任由自己掉在最后。他们时不时跑两步,夹在密密麻麻的干饭大军其中,时不时两人就要被向前涌流的学生隔开分流。

为防止跟季余生走丢,在等待又一个横插进他们之间的两个女生走掉后,江海反应迅速地抓住季余生的手腕,同时快步靠近过去,不再给后来的人插入空隙的机会。

江海自然看到在他的五指接触到季余生的手腕并收紧时,后者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季余生甩了两下,没能把江海甩开,索性任他牵着了。

刚运动完的少年皮肤灼热,看上去纤细而柔韧的手腕并不单单是个皮包骨,薄薄的一层肌肉均匀沿着骨骼分布,昭示手腕主人常年锻炼的事实。

江海惊奇于手中略微发烫的手腕出奇良好的手感,没忍住捏了两下,嘴里还发出了真诚的感叹:“咦……”

季余生忍住一巴掌掴到江海脸上的冲动,屈起被他握住的手不轻不重给了他一记肘击。

“你大脑缺氧了?”季余生含蓄地问江海是不是傻逼了。

“阿生,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身体素质跟我不相上下的同龄人……不对,你还比我小一岁。”江海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番思考,认真地说。

江海说得没错,他比季余生大一岁。本来按正常来说,他应该比季余生大一届,现在该被季余生叫学长。

“你的身体素质为什么这么好?”季余生不答反问,看向江海的眼神闪烁,似乎正在心里琢磨到底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小秘密。

江海和季余生的脚步都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周边学生少了很多,四周的景物也慢慢显露出来。

“那你要保密。我们来交换秘密吧,季余生。”江海鲜少地叫起季余生全名不加任何前后缀,说明他现在非常严肃。

季余生垂眸思索片刻,爽快答应了:“OK,你先说。”

“我爸爸妈妈其实都是军人,所以我也想当兵。我爸说,想进部队必须非常优秀,所以我从小就接受训练。”谈到自己的父母,江海下意识扬起下巴,言语中都透露着一股自豪。

季余生瞪大了眼,万年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石破天惊了一回。

他张大了嘴巴,眼中像是烧起来一团火,喜悦是迸发的火花:“这么巧?我……我也从小训练!但我不像去部队,我想当警察。我爸爸妈妈既不是军人也不是警察,但是他们都很支持我,专门替我打听了警校学生的要求,制定锻炼计划。”

人这辈子,能遇到一个跟自己志趣相投,三观合拍的知己真的很难。全世界几十亿人,几十亿分之一的概率,在生活中跟你擦身而过的大多数人甚至算不上你生命中匆匆来过的过客。

想找到一个百分百契合的朋友更是难上加难。大多数时候,对方也喜欢这类音乐,对方也喜欢这门学科,对方也喜欢这种艺术,对方也喜欢这个地方,对方也共鸣这部电影,对方也爱读这本书……任中其一,都会给一个人的生活带来不小的感激与惊喜,若再多加上几项符合,惊喜滚雪球,好像猝不及防中了彩票。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等待,都在寻找;遗憾的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没有遇到。就像从来只有极小部分的人能中彩票。

然而江海和季余生就有这么幸运,他们的线条相交,又像概率必然,又像命运弄巧。

“发现新大陆”的两人喜不自胜,双手不知不觉和对方握在一起,满手心沁出的汗像胶水般把两个少年的手粘在一起。

“那你比我还要厉害。你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很优秀的警察!”

江海那时就是这样对季余生说的。

现实里,和记忆中的钟声重合,下课铃声将江海拉回十一年后的市一中操场。

十一年后,那个看似冷漠实则炽热的少年没能如愿以偿,他的梦想永远不能亲自实现。他没能成为一名很优秀的警察,却成为了一名很优秀的律师。

而季余生没能实现的梦想,有人以另一种方式替他实现——代价是,另一个梦想的雪藏。

江海捏紧警徽,食指狠狠往尖角摁去,疼痛换来的清醒驱散他心中升腾的遗憾。

他转头看向季余生没有表情的脸,眼睑青黛为青年平添几味沧桑,眉宇间沉淀着化不开的哀怨,被不符合年龄的老成潦草掩盖。

后悔吗?江海在心中问自己。

他想替他化去郁色,想归还他本该拥有的蓬勃。

当然不。

江海像十一年前的高二傍晚那样,不由分说伸手握住了季余生的手腕。

季余生失业倒计时。让我们看看还能甜几章呢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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