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鼎镇近在眼前,天刚蒙蒙亮便已能窥见城池的轮廓,船家告知船上众人,天亮就要靠岸,可以收拾行装准备上岸了。
昨日参与打斗的各派弟子养了一夜的伤,虽然还是狼狈憔悴,这时也不躲了,陆续登上船板。
船靠岸后,太阳跳上水面,晨曦洒落,烘出一片金色,倒不似预料中寒冷。
船工牵着牛马,将季罂主仆送到岸上,指着前面的房宅道:“这家是专为船客歇脚放膳的,姑娘若不嫌弃就在此处用个早膳再赶路吧。”
食铺很大,又是四方船只停靠处,三教九流尽汇于此,鱼目混杂,自然好人坏人皆有。
季罂倒是没有半点戒心,她初涉此地,对陌生坏境十分新奇,“云鼎镇比罗邑国暖和多了。”
“正是哩。”昭炎附和着。
薄雾拨开,晨风撩面,送来炊饼的热乎气息,季罂的肚子也适时叫唤起来。
“我饿了,找点吃的吧。”她揉着肚子,提步走向食铺。
船上各派弟子也陆陆续续走下船,喋喋不休,似乎在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季罂在人群中找寻到红玉姬,伊人逆着晨光缓步行来,乌髻如云,玄裙曳曳,甚是清丽出尘,观她气色,比昨日毒发时好了很多。
昭炎见到这幅绝世美人图,眼睛瞪到滚圆,“昨日昏暗看不大清,不想是位绝色美人。”
季罂怕他眼珠子掉出来,拂袖一扫,“收一下你的口水吧,昨晚捱了人家一鞭,这么快就忘了疼了?”
“那怎么叫打呢,美人裙下死,做鬼也不枉此生。”昭炎迎着季罂进店,“女君先歇着,小臣去会会就来。”
果真如孟兴所说,昭炎这人是属狗的,见了美人就狂摇尾巴。
季罂不去理会他,只是奇怪红玉姬今日怎么舍得抛下她那身厚重的装束。
她在船上一直是以斗篷遮掩的,如今下了船却不畏耳目露出面孔。虽然五官刻意修饰,身形也进行了伪装,但这副姿色还是过于惹眼了。
在她纳罕之际,昭炎已引着人进来,用袖子掸扫凳子上的浮尘,迎着冷脸的红玉姬,态度那叫一个殷勤,“红玉姑娘您这边坐。”
红玉姬根本不领他的情,择了相邻的位置坐下。
季罂便就着昭炎扫净的凳子坐了。
昭炎见红玉姬不搭理,也不觉气馁,扯着嗓子招呼堂官点菜,似乎忘了他还有个正牌主人。
好在季罂不是衣来伸手的矜贵人,自个提了水壶倒茶,只是才提起来手里便是一空,水壶已落在昭炎那狗东西手里。
季罂讪讪地收回手,扯住路过的堂官,“给我煮碗面。”
一碗面下肚,季罂打了个饱嗝,正默默剔着牙缝里的菜茎,听到背后有人说话。
“怪哉怪哉,你有没有看见邪石派的弟子?”
另一人道:“今一早就不见人影了,怕是昨日锐气大挫,丢了颜面,不敢来了。”
走回来的昭炎听了这话,朝四处望了望,“还真不见人。”
季罂瞥他一眼,懒声道:“昨夜里就走了。”
“女君如何知道?”昭炎一脸质疑。
季罂摊手,“废话,当然是看见了。起夜听到声响,出去就看到他们坐小船走了。”
太阳已经升到老高,食铺又闹哄哄进来一批衣着富贵的年轻人,其中就有那名穿着黑袍的少年,他还和船上时一样聒噪,领着一帮人煞有其事地大吹特吹。
那些年轻人应该是刚出来闯荡江湖的,听他讲的颇为有趣,拉他进店一块吃饭。
饭桌上,黑袍少年从参加云鼎大会的门派讲到闵大善人祖上八代,随后那些年轻人给了些银子才作罢。
原来是做唇舌买卖的。
少年掂着挣来的银子,小心翼翼放钱袋,又取几枚铜钱买了两块馍饼,便出了食铺。
他拐进一条巷子,一道声音将他唤住。
“你站住。”
他回头看去,是个极年轻的女子,柳眉凤眼,冰肌玉骨,玄色裙裳非但没有压过容色,反衬得她眉目如画,端端站在那里,天地仿佛也为这副美色骤然明亮许多。
绝了,明明长着一副勾魂夺魄的美人皮,却是清冷不可近观的气势,怎么会有如此矛盾的两样东西存在同一人身上。
少年是在人群里混的,不管对方底细,见人先露三分笑,“鄙人三不知。姑娘莫非也要打听?”
“你知道门派很多事?”
红玉姬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神情冰冷,声音更是冷得令这暖阳也多了寒意。
三不知拘着袖子,一点也不谦逊地回道:“不算多,天底下的事也就知道个八分罢。只是脑子比常人活泛,记得多罢了。”
红玉姬对他的说辞不感兴趣,直接问道:“他们往何处去?”
她问的是那些门派弟子。
三不知一听就明白,笑道:“去赴闵家的鉴宝大会,最后胜出者将得到至宝血灵芝。大会地点就在市亭前举行,姑娘一问便知。”
“你带我去。”她命令道。
三不知惊于她的威势,却未露出丝毫惧色,“鄙人是做情报生意的,跑腿的事姑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话落,脖子便被鞭子缠住,三不知碰了一下,手指割出一道血口。
他笑了一声,也不躲闪,一副掉进钱眼里的市侩嘴脸,“姑娘就算杀我也得给钱。”
红玉姬眯了眯眼,“那就成全你。”
鞭子长出倒刺,眼看就要血染当场,一锭金子砸落在三不知怀里,“钱我来付,给我们带路吧。”
金子跳了几跳,三不知捞在眼前,双眸一亮,“姑娘爽快人。”
红玉姬收回惊虹,看着不知几时出现她却没有任何察觉的季罂,眉头微皱,“我的事与你无关。”
这人浑身长刺,没有一刻不刺人。
季罂道:“三不知,我和这位姑娘要去鉴宝大会,这金子就算是你为我做事的酬劳。”
三不知自然乐意,“鄙人办事,姑娘放心。”
季罂拦住又想粘上去的昭炎,瞟了眼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红玉姬,对三不知道:“那就前面带路吧。”
三不知得了金子态度更为殷勤,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都说的上来,倒是很熟络,完全不像初涉此地。
昭炎和季罂悄声道:“他衣裳的纹样是墨鸦会的。”
墨鸦会是收集情报的组织,季罂略有耳闻,“组织名气还行,就是这三不知,一问三不知,他的情报真的能信?”
昭炎道:“三不知是,不知父母,不知名姓,不知岁数。就是一个传递消息的代号。”
季罂了然地点头,想不明白自己干嘛莫名其妙掺和这件事,“那血灵芝有什么用处?”
昭炎道:“能涨修为,能解奇毒,对修士来说是好东西。”
这么说红玉姬是打算用血灵芝疗愈妖毒。
不多时三不知领着她们来到了市亭。
市亭前不远搭了偌大的擂台,足有五丈高,楼上设了不少席位,是闵氏家主和各大门派长老的专位。
红玉姬真的只是来看看擂台搭在哪,看完便走。
季罂看她走进一家旅店,也跟进去。
红玉姬:“为何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季罂乐不可支,“我也是来住店的。”
她把银钱拍在柜台上,“店主,两间客房。”
红玉姬转身要走,昭炎见势拦道:“姑娘一人在外不便,大家住在一处也彼此有个照应,有什么需求或许在下还能帮帮姑娘。”
“不用。”红玉姬推开他,出门走了好远,才找到别的旅店。
第二天吃了早膳她打算去市亭,就在楼下见到了正在吃早膳的季罂,一直跟着她的那个少年不在。
“好巧。”季罂朝她挥挥手。
红玉姬眉头皱的更深。
她不杀她,她反来上赶着找死。
季罂完全不介意她无视自己,丢下仅吃了一半的早饭,快步追上,“我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结伴而行不好吗?”
红玉姬步伐加快,“我几时说过我要去往何处。”
季罂,“你不是要解魔梦蛊,除了去风海国还能去哪。”
红玉姬拒绝,“我不需要。”
而且她从不与人作伴。
“小美人,别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季罂绞尽脑汁说着好处,红玉姬都是一副你说你说的,认真算我输的样子。
于是两人各想各的,从旅店一直走到熙攘人群中,季罂忽然间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
那人的年纪在五十以上,身穿青霓,背负惠剑,脸上一道翻卷出来的刀疤十分醒目。
正是“第一猎龙师”天机子。
可他不是在墟王顶嘛,怎么出现在这里?
季罂惊疑猎龙师的情报能力,拽着红玉姬往旁避了避,一边观察着天机子一边道:“猎龙师已经追到云鼎镇,此处不安全了,还是小心行事。”
红玉姬挣开臂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抚平被她抓出来的衣褶,“于你我而言,还有何处是安全的?”
她睨着季罂的双眼,眼底冷到极致,“再者,你以为我会是藏藏躲躲见不得人的人。”
季罂在她这里屡吃闭门羹,还是说道:“别忘了你身上妖毒还未解,法力受限,打起来可占不了上风。”
她好心提醒,“别的猎龙师你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这个人道法高深,不是寻常猎龙师。”
红玉姬闻言哂笑,也好心提醒她,“季罂,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们生而为敌,根本不可能志同道合。”
季罂:“知道知道,但是眼前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红玉姬总算是听出来了,“你想不劳而获,这就是你真正的用意。”
“大家各取所需嘛。”她以为她的用意很明显了,毕竟都努力说服到这个地步。
“别那么冷酷,好歹我还救过你命。”
红玉姬睨着她沉声一嗤,不知从哪摸出匕首,在季罂极度震惊的眼神中,直接朝心窝子狠扎了一刀,“人情还你了,谁也不欠谁。”
刀扔在地上,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
够狠。
季罂挠挠鼻梁,见天机子往这边越来越近,也没时间震惊了,认命地去追红玉姬。
她脚下飞快,不见红玉姬的身影,正疑惑她怎么跑这么快,就看到一堆人簇拥在路边,她扒开围观的人,红玉姬奄奄一息地昏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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