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看道士,又看看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地的陌生人,不知该相信谁,再次交头接耳起来。只其中一个衣料稍富的胖脸年轻人,瞧见两个样貌秀美的姑娘眼睛都直了。
有人来砸场,假道士满脸心虚,眼神躲闪着,却仍是抱了一丝侥幸吼道:“黄毛丫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非道士,你在此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意欲何为,莫非你与那妖孽是一伙的!”
“你……”五龟根本不善与人争辩,叫他一句话气得涨红了脸,“你才是胡说八道。”
她急得跺脚,也拿不出证据,反倒让村民更加笃定她是来捣乱的。
“哪来的蛮横丫头,还不快快离去,若是耽误了道长救人,你担待得起吗?”
“就是就是,小丫头,你这般胡言乱语,是要害死人的。”
村民指指戳戳,你一言我一句堵了五龟的嘴,五龟说也说不明白,噎得难受,两鬓急得直冒汗。
她这哪是做好事啊,明明就是添乱。
愚民难缠,说不出个一二三,想走也走不了。
季罂简直没眼看,捂着脸悄声将人拉回到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乌龟妹妹啊,不是告诉你不要冲动行事了。”
回来找她们的红玉姬全程拧眉旁观,季罂投来求助的眼神,她视而不见,根本不打算管,“自找的,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道士见村民都向着自己,底气顿时又足了起来,“此人胡搅蛮缠,败坏我的名头,这法事我做不了了,你们另请高人去吧。”
说罢收了法器,作势要走,旁边那哭哭啼啼的年轻媳妇拦截不住,彻底急了眼,“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能害了我夫婿呐。”
与年轻媳妇抱头痛哭的老妇人更是强势地冲上来,举起巴掌要打五龟,季罂眼疾手快地将人制住,笑眯眯道:“婆婆,打人可就不对了啊。”
看她身材纤瘦,就一柔弱女子,不想力道不小,老妇叫她捏住手腕动弹不得,疼得眼泪直滚,举起的巴掌慢慢放了下来。
季罂松开她,操手看着众人,问道:“大家方才都在这,看得应该很清楚,那么试问,这破道士做法时,伤者可有变化没有?”
众人不知她什么意思,相互看了看,如实摇头。
季罂摊手,“既然没有起色,还继续折腾什么,是嫌他命长了吗?”
“你休要污蔑人……”道士面色灰土,浑身气得发抖,“要不是你们扰乱作法,我早就救活了他。”
季罂任他狡辩,只是看着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人都成这样了,不如找个好大夫,兴许有救。”
五龟蹲下身,探了探男人的脖颈,又按住脉搏片刻,“他伤的很重,好在还有一口气。”
“你会看病?”站在前面的村长神情激动道。
五龟点头,“会一点。”
昭炎道:“岂止会一点啊,天下疑难杂症如果她都治不好,那基本就没救了。我说你们也是运道好,遇见五姑娘,他命不该绝。”
村民们打量起稚气未脱的五龟,将信将疑。
倒是那年轻媳妇反应过来,乞求道:“姑娘,求你救救我的夫婿,我们一家老小全靠他支撑,他若有事,我们该怎么活啊。”
年轻媳妇涕泪满面,惹得其他村民跟着想起自家的不幸,不免也神色戚戚,泪水涟涟。
五龟心地纯良,不可能见死不救,“阿爹说,行医之人当悬壶济世,救助贫苦,见死不救乃是大忌。”
她救人是出于一个医者的仁心,但在季罂看来太不切实际了。这个傻姑娘,根本不知道人心有多难测。
季罂本不想管这档事,还是决定提醒她,“你的疗法世俗罕见,可不一定能得到他们的认同。”
五龟完全听不进她的劝告,“医者与患者存在分歧很常见,但我不可能因为分歧就放弃救治人命。”
“……”季罂无语望天。
五龟看向红玉姬道:“红玉姐姐,可能要耽误一下大家的行程了。”
至始至终坐在马上的红玉姬浅浅掀了下眼皮,“你要救人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她说话未免太无情,季罂笑哈哈道:“乌龟妹妹也是好心嘛。”
红玉姬低头乜斜,冷哂了一声,没再言语。
昭炎连忙道:“小丫头,赶紧施药吧。”
五龟看看附近,和村长道:“我需要一间安静的屋子。”
村长立即道:“前面就是我家。”
事不宜迟,于是几个壮年男子抬起竹床奔向村长的房子,那道士见事已败露,趁着混乱赶忙逃走。
红玉姬虽然撞见,却懒得搭理,拽着缰绳,慢吞吞跟在季罂后头进了村。
这边村民抬着竹床狂奔,落屋即刻安置好伤患,将位置让出,方便五龟施展。
五龟摘下一个虫瓶倒出毒虫,她只想着救人,不曾留意门外围观的村民。
那些毒虫爬上伤者的皮肉,咬开筋脉钻进身体,看得旁人肉皮发麻,面色似土,病患的妻子和老母更是浑身颤栗,几乎要昏厥过去。
有人忍不住质疑道:“村长,这样真的能行?”
村长也没见过这样的医术,但这时候也只能说试一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见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不停,村长道:“治病需要安静,大家都先回去吧。”
昭炎帮忙将村民赶到屋外。
但大家实在好奇,赖在外头探头探脑,愣是不肯离开。
季罂便扯了条凳子坐在门前,和这些村民探听事因。
村民们直说事出古怪,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些天发生的古怪事和盘托出。
就从两月前说起,出去狩猎的李家家主,也就是今天这名伤患的父亲,在后山忽然失踪了。
刚开始村里人也没多想,因为后山时不时有障雾,常有猎户迷路,但猎户有经验,即便误入其中过几日也就走出来了。所以李家没有太担心,只让儿子李大郎和狩猎的村民结伴去找找看,没想到这一去就出了大事。
去了十个人,只回来三人,其余全部失踪。大家这才发觉不对劲,渐渐就传起妖怪吃人的说法。
村里粗莽的汉子不信邪,说服了几个同样胆大的村民,扛着斧头柴刀就进了后山,去了一天一夜,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说是山庙前的一颗老槐树成精了,还吃了人,因为他们在槐树前看见了散落的衣服鞋袜,还有没啃干净的人骨。
“你真的看见是槐树妖吃的人?”昭炎问。
“我亲眼所见的。”八尺汉子回忆起那场面就两腮发抖,怕他不信,指天发誓道,“千真万确,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
和他同去的人也都情绪激动地应和,看样子不像做假。
季罂挠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瞑坐一旁的红玉姬,“小美人,你怎么都不吱声?”
红玉姬掀了掀眼皮,冷淡且毒舌地评价她,“你瞎的时候比不瞎的时候省心。”
“……”
“那你们看见老槐树还有什么古怪之处?”那头昭炎还在继续追问。
汉子想了想,道:“足有五人合抱那么粗,树身里有狼形怪物,晚上会冒鬼火,人靠近会发出兽吼,还会就被一道流火击中。当时我离得远,捡回了一条命,其余人便是大郎那样,挺不过两日就死了。”
季罂撑着脸,满心疑虑,“其他人没有被流火打中?”
汉子摇头,“没有。”
说话间,村长领着五龟走了出来。五龟面色如常,疗伤的过程应该很轻松。
果然,村长笑着跟众人道:“大郎已经没事了,大伙都回去吧。”
“这就好了?!”
众人看李家婆媳搀了大郎出来,震惊得面面相觑,不大相信所见。但人也的确醒转,就活生生站在大家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眼看天色已晚,大家纵然觉得神奇,也还是陆陆续续散去,各回各家。
李家媳妇在村长的暗示下,邀请季罂几人到自己家中留宿。
季罂看看红玉姬,红玉姬没有异议,她立时爽快应下,“那就叨扰了。”
离开村长家,昭炎一路小跑跟在季罂后头,试探道:“女君可要吩咐小臣做什么?”
季罂觉得他一天天精力旺盛过头了,“大半夜不睡觉你想做什么?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去放马放牛。”
昭炎糊涂了,“女君不是要去看槐树妖?”
季罂满头雾水,“谁跟你说我要看了?”
昭炎用下巴指了指李家人,“女君答应去李家过夜,不是为了一探究竟?”
脚步一顿,季罂盯着他的脸仔细瞧了又瞧,见他表情认真,不像随口说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反驳。
“难道小臣猜错了?”昭炎让她盯得心头发虚。
季罂拍了拍他的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没想到她在狗东西心里竟是那般厉害的存在。
她负手走到红玉姬身后,红玉姬却突然驻足不走了。
“怎么了?”季罂奇怪她怎么停下了。
夜风扬起的皂纱下,红玉姬神色淡淡,对还在路上逗留的几个村民道:“今晚不可睡得太沉。”
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进去,她便拂衣没入夜色,留下一道纤细冰冷的背影。
她的话当真突兀至极,村民没有领会其中的深意,但不影响他们一肚子的好奇心。
从未见过用毒虫治疗伤患的,这等奇事竟叫他们遇上了,免不得要议论。
除了落在后面的刘家老五。刘五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旁人唤他几声才听见。
对方说了什么,刘五半个字也听不进去,慌里慌张要赶回家吃饭。
和他说话的年轻男人莫名得很,“跑那么快做什么?”
旁边的人道:“看见人家漂亮姑娘魂都丢了,就是那德行。嗐,你管他作甚。”
年轻人点点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到哪了?”
“那小丫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她的医术闻所未闻,该不会……”说这话的人瑟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吐出几个字,“是邪术吧。”
“你这么说,我有点害怕了。听我祖爷讲,妖怪的妖法邪术就是以毒虫毒蛇为引子的。”
想到五龟的诡异疗法,几个男人后背阵阵发凉,“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
“赶紧走吧。”
“走走走。”
刚才还在讨论的几个大男人顿时脚步如飞。
这李家住的偏僻,房子粗陋寒酸,还有一屋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小,几张嘴等着饭吃,并不宽裕。季罂一行人的到来,更显得屋子逼仄晦暗,甚至连个歇脚的木凳也没多余的,只能站着。
李大郎有些不好意思,“寒舍粗陋,几位不要嫌气。”
他刚刚死里逃生,身上虚弱,精神还没完全恢复,说话时大喘气,站也站不稳当,李家媳妇便扶他先坐了。
小孩子倒是养的懂事,搬了几个枯木桩进来,几人凑合着坐下,打量屋内布置和陈设。
李母先前动了手,这会儿面对恩人不自在,托词去做饭。
大郎在堂上陪着,五龟道:“你的身体还需时日才能彻底恢复,还是去歇息养足精神,我们这里不用照看的。”
说完又对门帘后头探头探脑的两个小孩招手。
她人长得就很和气,相比其他人,小孩对她更为亲近,犹豫了一瞬便甩着小短腿跑来。
五龟抚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柔声道:“快扶你们阿爹去歇息。”
小孩听话地去搀扶大郎,大郎只得撇下恩人去里头卧房躺下。
李家媳妇洗了杯具回来,用热水泡了几碗陈茶给大家。
季罂也渴了,咕咚咕咚喝了一碗,就见红玉姬在放碗的木案随意揩了一指,然后将手指放在眼前。
她垂目看看木案,又瞄向洗过却仍有尘垢的碗口,“……村里一向如此,将就着用吧。”
“是你要来过夜。”皂纱下目光不善。
这口锅砸过来得毫不意外,季罂嘴角抽搐,还是乐呵呵认了这口锅,“是是,天太晚了,是我非要来的。”
红玉姬愈发觉得她人言不由衷,无声冷笑,手掌拂过案面,硬是将污垢厚腻的桌面削下一层。
“……”季罂险些一口水喷出。
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五龟放碗时发现案面不似先前的颜色,以为自己记差了,揉了揉眼睛,“这桌子是这个颜色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29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