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谢清仪抓心挠肝,大约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祁珩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走前淡声道,“既然谢卿没事了,明日也该开始上朝了。”
语气平淡却暗含警告,谢清仪垂眸应答,“是,陛下。”
福满落后两步,对谢清仪眨了眨眼,悄声道,“陛下今日可是特意带着太医来探望大人,大人可一定不要让陛下失望呢~”
尾音还俏皮的颤了颤。
谢清仪:“......”
好哦。
这算什么,班还没开始上,先给个下马威吗。
——
翌日,谢清仪刚下朝又被围住了。
陛下昨日亲自探望谢大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今日朝中风向巨变,原本之前还有些犹疑的,经过昨日之事也坚定了与谢清仪打好关系的念头。
“谢大人果然深得帝心啊,听闻昨日陛下带齐太医去看大人了,太医果然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啊。”
“是啊,之前听闻大人病重,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走能跳了。”
“恭喜谢大人...”
谢清仪虚弱一笑,告别了几位同僚,往御书房走去。
这副病弱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就变成了:陛下爱重谢大人至极,病重也要求谢大人御前伺候。
几人对视一眼,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前几天谢芸还面临牢狱之灾,今日就变成御前红人了呢。
谢清仪往前走了一段,身后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谢大人留步。”
转身,一名身着绯色云雁纹官服的中年男子喘着气停在她面前,脸上挂着笑,而一旁是满脸不耐烦的邱牧云。
云雁纹,四品官,又和邱牧云一起,想必这位就是邱牧云的爹,户部侍郎邱常正了。
“邱大人。”
“谢大人,听闻宫宴那晚犬子多有得罪,看在你们之前同在翰林院的份上,还望大人海涵。”
之前他和谢芸交集不多,昨日听到陛下亲自前去探望便知此人不简单,再想到之前邱牧云和谢芸有过节,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所以下朝后便想着主动来打个招呼。
谢芸愣了一瞬,才想起邱常正说的是那晚和邱牧云拼酒掐架的事情。
她摆了摆手,“邱大人说笑了,我和令郎闹着玩呢,小邱大人酒量比我好多了。”
邱常正见谢清仪眼神纯澈,身姿挺拔,神情语气不似作伪,顿时多了几分好感。抬腿踢了邱牧云一脚,喝到,“还不给谢大人道歉,君子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邱牧云神色不愤,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对不住。”
谢清仪见他一脸不服,有些好笑,故意揉了揉耳朵道,“什么,我没听清。”
邱常正一巴掌拍过去,“没吃饭吗,大声点。”
“对不住,谢大人!”
谢清仪忍着笑,抬了抬下巴,“那日我也多有得罪,望小邱大人见谅。”
邱牧云哼了一声,神情有些不自然。
告别了两人,谢清仪抬头看了眼时辰,溜溜达达晃到了御书房。
祁珩已经换下了龙袍,一身暗青色常服端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旁边白釉青花瓷瓶中斜插着几支海棠花,像是被随意折下来的,花苞将开未开,为肃穆的室内增添了几分雅致。
谢清仪走进去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祁珩抬头看了他一眼。
昨日谢清仪看着精气神十足,怎么今日感觉又有些病恹恹的,许是在外面待得有点久,鼻尖和双颊都冻红了,看起来像是涂抹了脂粉似的,倒有几分娇怜的意味。
娇怜?
祁珩震惊于自己居然会觉得一个男人娇怜!
他不着痕迹地晃了晃头,甩掉脑海中莫名其妙的想法。
谢清仪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又没有憋什么好屁,迟疑道,“陛下?”
祁珩回过神,移开目光,“过来研墨。”
天天催她来上班,就是让她研个墨吗。
心中腹诽,但谢清仪不敢质疑,“是。”
天子的砚台都是极品,墨条也是皇家特供的徽墨,千金难求。但如此珍贵的东西在谢清仪手下都是暴殄天物,她根本不会研墨。
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古装剧,谢清仪拿起墨条,用力在砚台中研磨起来。
墨虽然研得磕磕巴巴,但她手指生得极好,手腕纤细手指修长,白皙如玉的肤色与墨条形成强烈的对比,握着墨条一圈圈打转倒也看上去赏心悦目。
可惜被伺候的人并不懂得欣赏,连眼神都吝啬瞥一眼。
祁珩默不作声,叫她研墨后就再没开口,整个御书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时间默默流淌,只有福满时不时凑过来添茶的声音。
谢清仪屏住呼吸,思考皇帝叫她来御书房的目的,不可能只是为了研墨吧,难道她这个职位不是应该替皇帝整理奏折出谋划策的吗。
她与祁珩隔得不算远,目光稍稍移动就能看到奏折大致的内容。
她一边研墨一边暗搓搓得偷瞄,冷不丁就看见“谢芸”、“勾结叛党”、“严惩”几个字。
谢清仪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弹劾她的?
祁珩垂眸盯着那一页,神色难辨喜怒。
谢清仪咽了咽口水,捏着袖子的手指微微泛白,她悄然靠近了一点,企图看奏折上的具体内容。
“啪嗒”一声,墨条磕到了砚台边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谢清仪呼吸一滞,忙后退两步躬身,“臣一时走神,请陛下恕罪。”
祁珩抬头,他本就是想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她究竟在搞什么鬼,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偷看奏折。
这么明显的身体移动,就差伸手把奏折扒拉过去了,当他是瞎的吗。
“谢卿,打开看看。”说罢,便将折子扔了过去,既然想看那便看个够吧。
“这...臣惶恐。”谢清仪后退一步,伏身叩拜了下去。
祁珩低呵,嘴角挂着若有如无的嘲讽,“谢卿有什么惶恐的,不是胆大的很吗。”
案前一阵寂然,谢清仪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看了眼被扔到眼皮子底下的折子,正在脑海中思考着如何狡辩。
“让你看你就看。”
谢清仪收回思绪,也不敢忤逆圣意,干脆破罐子破摔,“是,陛下。”
旁边的福满早已吓得浑身冷汗,满脸忧色的看着谢清仪。
祁珩没让她起来,她便就着这个姿势,将折子扒过来,直起腰细细地看。
谢清仪的个子在男子中偏矮了些,身体也十分瘦弱,跪在案前几乎与御案齐平,宽大的官服挂在肩上,往下被收进束带中,掐出盈盈一握的腰线来。
福满看得有些不忍:谢大人额头上的伤还没好,身子骨又这么弱,跪久了多难受呀。
祁珩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看其他折子,时不时提笔在上面进行批复。
谢清仪看着奏折上的内容渐渐出神,身子也不自觉向旁边歪了过去。
里面果然是弹劾她的,内容无非就是结党营私、勾结叛党、谋逆犯上,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她中饱私囊贪赃枉法?
她要是真的中饱私囊,还能连一顿肉都吃不上吗,穷的都揭不开锅了!
谢清仪看着那几个字,表情逐渐扭曲,这些简直就是...
祁珩批扔开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眉心,见谢清仪身子歪得都快坐地上了,开口道,“谢卿,如何?”
“简直就是放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祁珩一怔。
“陛下!这简直就是污蔑!”
谢清仪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了,她跪着向前挪动几步,绕过御案挪到祁珩身前侧,将折子递到他眼前,指着那几个白底黑字告状,“陛下您看,臣穷得肉都吃不上了,哪里可能中饱私囊......”
说完,还抬头眼巴巴望着他,企图从他脸上获得认同。
祁珩将目光从那几个字移开,还没来得及训斥谢清仪御前失仪,便撞进了一双墨染的眸子里,眼角泛红,显然被气得不轻。
福满站在几步开外,只能看见冒出个脑袋尖的谢大人跪在陛下面前,为了给陛下看折子,整个身体都往前倾了过去,而高傲的帝王正低头看着她,居然没有动怒,反而有些...无奈?
福满惊了,眼下的情形多少有些不成体统,君臣失了基本的礼仪。
可是不成体统的两人似乎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祁珩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吩咐,“先起来,像什么样子。”
谢清仪“哦”了声,扶着御案慢慢站了起来,跪久了,腿酸。
“这个折子,可看清楚是是谁写的了?”
谢清仪垂眸,“嗯,是朱祯。”
“谢卿觉得朕应当怎么处理。”
“......”
要本人思考如何处置本人吗,心塞。
“臣以为......”谢清仪思绪纷纷,眼神飘忽。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
踌躇间,她下定决心似的说道,“臣以为,朱大人血口喷人,胡言乱语。”
算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祁珩默了几息,似乎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直白。
“弹劾谢大人的折子可不在少数,谢卿觉得其他人也是胡言乱语吗。”
谢清仪,“......”
谢芸究竟做了啥呀,嘤!
谢清仪放下奏折,几步走到案前,俯身跪拜下去。
绯色朝服下透出如松挺拔的背脊,谢清仪言辞恳切,“自臣从狱中醒来,便觉脑中好似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有些事情已经回忆不起了,对于以往之事臣实难辩解,若所作所为真有愧于社稷,有害于百姓,臣愿承担任何惩罚。但诸位大人若无任何证据凭空污臣清白,也请陛下为臣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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