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向南都开出好长一段路了,岑勇才来问去哪。林月白报出地址,岑勇记得这是公坪初中未到校女学生其中一个的家庭住址,方向正好是南边。
女尸案从扫黄行动开始,到抓捕埋尸的余家兄弟,然后查出余琼与余愿的纠葛,再到发现公安系统内部的黑伞,已经查得够多了。
余愿、余念埋尸的罪名证据确凿,余琼的死因由法医来确认,她长期遭受虐待,已有人证,他们只用找出动机,将证据链补充完整就行,她还想怎么查。
一转眼,车子开进了黄泥塘村。经过打听,二人找到了那名女生的家。
这时她家只有她奶奶一人,据她说,她的母亲在县里打工,很少回来,把她与她弟弟丢给了她在老家种田的父亲。
她是住宿生,本该在这天的傍晚回来。她提前请假,即没有回来,她奶奶身体康健,也不需要她去医院照顾,显然她逃学不见了。
她奶奶知道后,怨天怨地地把她连带着她母亲全骂了个遍。
跟她无法沟通,林月白二人转而去找她的父亲。经过几番打听,他俩在村里一家小卖部的麻将桌上找到了他。
听说了他女儿的事,他这个父亲一点都不惊讶,还舍不得手里的牌,打得不亦乐乎。
“她呀,肯定是去她妈那里了,你们也不用费心去找,丢不了……碰碰碰,别以为我看不见,我就等这个八万了!”
林月白问:“黄莺经常去她妈那里?”
“经常……九条!”
“你确定她每次都是去她妈那里?”
“你这都什么破问题,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不知道啊……哎呀,打九条来九条,这什么破手气啊!”
他无心回答问题,林月白也问不下去。
离开后,林月白与岑勇往南再走了大约十里,去到另外那名女生家。
她的父亲不在家,她的母亲接待了他俩。为免吓到她,林月白只说有个案子需要她的女儿协助调查,至于案子的细节需要保密,她便没再问,将林月白带去了楼上。
“小燕说她喉咙痛,还浑身难受,我说让她爸爸带她去镇医院看看,她又不去,就在家里躺着睡觉,我都不知道怎么办。”矮小的妇人偏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林月白看一眼床上,梁燕还在呼呼大睡,完全没发现有陌生人进来。
“姐,我想跟她单独聊一聊,可以吗?”
梁燕的母亲见林月白是名女警,没什么不放心的,便爽快地答应了。
林月白目送她离开,在看到房门完全关上后,才缓缓转回身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少女酣睡的呼吸声。林月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然后掀开被子,伏下身去闻了闻。
在梁燕的身上有酒店沐浴露特有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腥臊味。
林月白的眉头紧拧。“梁燕,醒醒……”她急切地呼唤着,仿佛一头在迷失在荒原中被猎人追击的孤狼,惊扰了少女的美梦。
梁燕揉揉惺忪的眼睛,定睛看去,在看清楚坐在床边的人后,显得非常惊慌。“你是?”
“我是警察。”林月白拿出警官证给她看,然后温柔地说:“我不是坏人。”
林月白本想安抚她,谁知她竟浑然不在意,随意扫了眼她的证件,便躺回被窝里继续睡觉。
“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她懒洋洋地问。
林月白拿出手机,调出余愿的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
梁燕扭过头来,端详着余愿的脸,晦暗的眸子里迸射出了几丝亮光。这些亮光在剧烈的颤动,然后恢复平静。
“不认识。”她嘴角微勾,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她明显是认识余愿的,却否认了这个事。
林月白向她说明余愿的情况,着重的说了他与余琼的关系。一个剥削女性价值的人,不值得任何人维护包庇。
梁燕却听不进去,一直拒不承认。
林月白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思索许久,她觉得大约是自己的沟通方式不对,她应该委婉一点。
“你能跟我说说你前天和昨天都在哪里吗?”
“在学校上课啊!”梁燕打着哈欠敷衍地道。
“听老师说,你是前天早上请的假,之后离开了学校,可你是在今早回的家……”
林月白柔声细语地说着,梁燕粗鲁地打断她道:“怎么,我犯法了?”
林月白愣了两秒。“你是学生,应该在学校里踏实上学。”这是她能想到最恰当的回答了。
梁燕竟然激动地囔囔了起来。“上学上学,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这是个金钱社会,有钱才是王道。我应该趁着年轻多赚钱,这才是正事!”
“怎么赚,你一个未成年人怎么赚,用身体赚吗?”林月白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了。
她展现出了自己从未表露过的尖刻的一面,就像一个在辅导孩子写作业时情绪失控的母亲,将耐心一词碾成稀碎。
梁燕必然不会承认。她爬起来竭力否认,反而欲盖弥彰,把她的心虚展露无遗。
两人对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林月白忽而停了下来。
她不该谴责梁燕,这不是她来这里的目的。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好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梁燕怔怔地看着她。蓦地,她勾起嘴角又笑了笑。
这是胜利的笑,她大约觉得自己赢了,她吵赢了一个警察。
“你是警察又怎么样,你也会怕,也有能治住你的东西。”
“你错了。”林月白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她缓缓地说:“我唯一怕的是你自愿把自己毁掉。”
“我毁不毁掉跟你有什么关系。”梁燕讥笑道:“你是我什么人啊!”
“我是警察。”林月白郑重地道。“如果你以为的自愿只是跳进了别人挖好的坑,难道这样你也能接受?”
梁燕颇为自信。“你当我有这么蠢,是不是坑我不知道!”
林月白无奈地道:“一个精心为你这样的女孩准备的坑,当你发觉这是个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就躺下,躺在坑里。这个坑本来就是为我挖的,我干嘛要费劲扒拉地爬起来。”
梁燕无所谓的态度,让林月白彻底不知所措,呼吸再次变得急促。她不知道怎么反驳面前的少女,这令她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被你母亲和父亲知道了,你也无所谓吗?”
她拿出了最后一张牌,一张牌面不大的牌。当她打出它时,心里非常的忐忑。一方面,她非常想赢,另一方面,她又心知肚明没什么胜算。
果然,少女根本不惧。
“遇到事了,我妈只知道哭,而我爸要么不管我,要么打我骂我。你要不怕烦,就去告诉他们吧!”
梁燕枕在隆起的被子上,仰着头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林月白的脸,看到她的脸色忽青忽白,笑得异常畅快。
“你跟她聊得怎么样?”
林月白走出房间后,岑勇第一个迎了上来。梁燕的母亲紧随其后,问道:“她感觉身体怎么样,肯去医院看病了吗?”
林月白看向她,“你有没有想过她说自己生病,只是为了逃学?”
妇人耷拉下眉眼又抹起了眼泪。“她不爱学习,我有什么办法呀!”
此情此景,让林月白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与梁燕的母亲一比,她的母亲简直强势得过分。
与软弱的母亲凑对的必定是自以为是的父亲。对一个这样的男人永远不要有太大的指望,他不坏事就够好了。
岑勇说得没错,一个孩子误入歧途,学校有责任,家里也有很大的责任。
林月白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告别,快步离开了梁燕家。
“你这回又有什么发现,可以直接说出来吗?”岑勇发动车子,在倒车离开时,他从倒后镜里看到了梁燕的母亲。
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脸上写满了忧愁。
林月白也看着倒后镜,看着镜子里矮小的妇人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你别告诉我,你在千年县干警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接触过诱骗少女□□的案子。”
林月白的声音冷泠泠的,叫人不寒而栗。
“有,肯定有。”岑勇清咳一声。“以前出过一个著名的案例,有个父亲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寻找自己被当众掳走的女儿,苦寻三年在一个破旧的旅馆里找到了她,然后发现她被人贩子控制从事色情服务。
“自案件曝光后,我们公安机关组织了一次全国范围内的严打。那时候,我刚步入警队,跟着一起参与了行动。再之后,不管是在新闻里,还是在现实中,都没再见过类似的事情。”
那个行动搞得非常轰动,即使林月白当时还没毕业,同在一个系统里,必然也有听说过。
“已经过去四年了。”她幽幽地道:“你知道在这四年间会发生什么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办案方法与时俱进,犯案手段也会日新月异。
岑勇一点就透,马上明白过来她到底在查什么。
“你怀疑余愿在从事有预谋有组织的诱骗少女□□的犯罪?”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林月白扭过头来看着他,脸上是与梁燕母亲一样的神情。
“让我想一想。”岑勇在脑子里回顾调查经过,终于将案子捋顺了。
“余愿用余琼身上获得的经验,形成一套有效的犯案手段,再邀请能接触到目标的网咖老板徐灿入伙,诱骗容貌姣好的少女。”
“不止!”
“不止?”
“余愿的同伙不止徐灿。”林月白道:“被诱骗的少女也不止容貌姣好一个特征,她们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家庭,因为这样的目标更容易掌控,且不易被人察觉。如果要形成一个完整的犯罪组织,余愿他们还需要一个能方便打探目标家庭情况的人。”
岑勇茅塞顿开,“你指的是跑车的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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