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十里长街繁华热闹,高楼玉宇绵延不绝。
“这东晴城可是最大的贸易之城,无论您修为高低,是凡人还是仙人,东晴城的大门都会向您敞开,您可以在城中享受最便宜的价格,买到最实惠的物品。”
络绎不绝的客栈里,修长苍白的手放下一枚灵币,小二当即眉开眼笑,将灵币揣在怀中,“多谢公子,您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他啜饮一口清茶,道:“寒渊花。”
“寒渊花百年开花,是炎毒的天生克星,对走火入魔也颇有功效,而在它开花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会被冻结。”
小二想了想,遗憾地道:“白云间上月初刚拍卖了一枝寒渊花,买下的那位公子当场便用了,恐怕近期都不会再看见了。”
那只手又扔出两枚灵币,“再仔细想想。”
“这……”小二为难道:“公子,这小的也不知哪里有寒渊花呀。”
十枚灵币被扔在方桌上,小二擦了擦汗,有些眼馋,“……这…小的是真不知啊。”
辛黛吃糕点的手一顿,悄咪咪看向对面神情淡漠的少年,又看了眼被问题绊住,面色焦灼的店家小二。
解围的话在齿间滚了一圈,她立马咬了口甜糯的糕点,将其咽了下去。
因为清晨的万丈高崖,她胆子都快吓破了,到现在腿都还软着,还是先别招惹大魔头了。
楼玉亭纤长浓密的长睫覆下,不辨情绪,他两指间夹着一个钱袋子,手指一松,鼓囊囊的钱袋便砸在了桌子上,露出一角晶莹剔透的灵币。
小二倒吸一口气,双眼控制不住地瞪大。
“若你不知道,便换一个人过来。”
“知道知道!”小二连连点头,一把将钱袋子揣了起来,笑得那叫一个谄媚,“我刚才想起来一件事,白云间不仅是拍卖会,更是一个悬赏公会,接了任务的修士都会得到提示。”
“不过……”小二嘿嘿一笑,看了眼周围,弯下腰小声道:“采摘寒渊花的任务已经被接了,对方是东晴城赫赫有名的散修五人组,听说实力最强劲的接近元婴期呢,公子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好。”
“那你可知他们如今在何处吗?”辛黛插嘴问了一句。
小二挠了挠后脑勺,正要说话——
“小二,两壶烧酒,菜就跟往常一样!”
三人进来时,客栈中静了一瞬,而后又重新恢复热火朝天的模样。
“哎!三位先坐,酒菜马上就来。”小二将抹布甩在肩上,扬声应道。而后他轻声对辛黛道:“姑娘,就是方才进来的那三位。其他两位好像前两日受了伤,正在房间里养伤呢。”
闻言,辛黛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悄悄扭过头,好奇地观察那三人。
说话的是位文弱书生,他长袍罩身,瘦得仿佛一张单薄的纸,折扇后的眼睛扫过客栈,在几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脸上顿了顿。
“大哥,青阳和芸儿他们受了这么重的伤,听说守在寒渊花旁的妖兽十分强大,我担心这次任务会失败。”红衣飒爽的女子蹙眉道。
她负责收集情报,得到的消息向来不会出差错,就连隔壁母鸡下蛋也逃不过她的眼线。
隽秀男子放下剑,一双清润的目盯着她,温和道:“潇潇,怎可轻言失败,一味地追求平稳只会止步不前,险境中才能变得更加强大。”
那书生收起折扇,笑眯眯道:“潇潇,大哥说得对啊。”
陈潇潇一翻白眼,没理会他。
她可是知道何清越最是喜爱貌美女子,常常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让女子爱上他,等他玩够了后,就会弃若敝屣。
*
鸟雀一连串地啾叫,翠绿的藤萝坠在窗子旁。
“楼玉亭,外面好热闹啊。”辛黛托腮往窗外看,语气中充满向往。
街上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馄饨铺子上白烟袅袅,香味随夏风而来,抚过她垂在窗外的深棕发丝。
久久没有人回应,辛黛疑惑回头,对上少年凌厉流畅的侧脸,桌上随意放着几块木板,他垂目认真组装着。
辛黛坐过去,趴在了圆木桌上,脸颊枕在胳膊上歪头看他,“这是做什么的?”
“咔哒”一声,楼玉亭松开手,木板牢固地卡在上面,他拿走最后一块,顺便瞥了眼辛黛,言简意赅道:“放寒渊花。”
“可寒渊花的任务不是已经被接下了吗?”她枕得胳膊有些麻,歪过头换了一侧,碧绿发带滑落到腮畔上。
楼玉亭微顿,嗤笑一声。
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她一激灵睁大眼,明亮的眼珠像两颗小月亮,眸光炯炯地盯着他,“你不会想要杀了他们把任务抢过来吧?”
“你的废话真多。”楼玉亭声音冷淡,骨节分明的手将黑木匣子放在桌上,他起身离开桌边,抬脚往门口走。
辛黛蔫头蔫脑地趴了回去,心中越想越觉得他会这么做。
楼玉亭驻足,回头一看,少女跟只被训斥的猫儿似的,毛茸茸的头顶都透出难过的情绪。
他的掌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下,指节蜷起,修剪干净的指甲陷进肉中才止住了那股痒意。
“……辛黛,跟本座出去一趟。”
闻言,女孩惊喜地转过头,提着浅碧襦裙奔到他面前,嘴唇期待地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去逛街吗?”
她头顶翘起的那缕发丝晃了晃,楼玉亭的手心又开始发痒,他攥紧拳,错开了视线,冷漠的语气中含了丝讥讽:“若你愿意做一只笼中鸟,本座也不勉强。”
说完不等她回答,绣着暗纹的长靴跨过门槛,下了楼梯。
辛黛没被他的冷言冷语吓到,反而愈发兴高采烈,赶紧拎着裙子跟了上去。
东晴城不亏是最大的贸易城,街上卖的都是稀罕的东西,西海的鲛人泪,天山顶上的蚕丝,山鬼谷中的枯骨一副……等等,应有尽有。
辛黛看得眼花缭乱,手中的糖葫芦也忘了吃。如今天热,迎面的风都带着躁意,她站在人群的外围看表演,到了精彩处要鼓掌时,才发现黏稠的糖水快淌到了手上。
她有些手忙脚乱,这时,手旁忽然递过来一只手帕,她脆声道谢,接过了帕子。
“姑娘不用谢,小生见姑娘面色慌乱,故而以为姑娘遇见了难事。”削瘦男子扇动折扇,温和有礼的模样,“若是唐突了姑娘,还请见谅。”
糖水滴在手帕上,辛黛松了一口气,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该是我向公子道谢才对。”
“我见姑娘对城中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定是第一次来,若姑娘有空,不如由小生为姑娘带路?”男子殷勤道。
“谢谢公子好意,不过我是与同伴一起来的。”辛黛四处张望,黑润的眼睛寻找楼玉亭,最后在阴凉处的胭脂摊子前瞧见了他的身影,她伸出水葱般的手指,“就是那个。”
男子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善解人意道:“那小生就不打扰姑娘了。”
“这个帕子……”辛黛语气迟疑:“不如我赔灵币给公子吧?”
男子莞尔一笑:“一只手帕罢了,姑娘不必在意。”
他收起折扇,宽大的长衫晃动,一转眼消失在人群中。辛黛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歪头蹙了蹙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辛黛边往胭脂摊走,边回想那男子的身份,可入城后见到的人太多,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恰巧大魔头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抬手对她招了招。
辛黛将小插曲抛之脑后,小跑过去,看到少年手中的水粉色胭脂,她热得晕红的脸颊露出纳闷的表情,“楼玉亭,你要买胭脂吗?”
楼玉亭侧过身,脸上微微诧异,很快又转为一声冷笑:“脸红得这么厉害,你去做贼了?”
辛黛用手背贴了贴脸颊,的确很烫,再看眼前的少年,不仅皮肤白得像是一捧雪,就连周身空气也犹如与外界隔离了般,阴凉舒适。
她仰着脸,烈阳下泛着水色的眼眸眨了眨,“为何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热呢?”
“因为——”楼玉亭玉白的脸忽然逼近她,暗金色的眸子像是含了最浓稠的墨汁,辛黛像是鸡崽般僵在原地,耳畔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轻:“我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啊……”
唇角猛然一凉,辛黛整个人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寒意窜上脊背,她不自觉倒退了一步,回过神后苦恼地抿起唇。
楼玉亭早已站直了身子,手中那盒水粉胭脂放回了原处,辛黛见他又拿起一盒胭脂,右手食指一抹粉色从她眼前掠过。
唇上残留着凉意,她张了张嘴,舌尖猝不及防尝到一股苦味,苦得她皱起眉。
辛黛抬手抹了下,指节蹭上脂粉,她闷闷道:“这是胭脂,是用来涂脸的,你抹我嘴上干吗?”
楼玉亭捻取胭脂的手一顿,侧头斜睨她,少女脸色红彤彤,唇角却如同开了一朵粉桃花,正狐疑地盯着他。他冷嗤一声,将手中杏子粉的胭脂展示给她:“恐怕这摊子上所有的胭脂,都没你的脸红。”
“……”辛黛脸上更烫,像是蒸笼里的馒头,耳尖都冒着热气。
“俗话说,女儿家的脸红才是最上好的胭脂。公子,这姑娘可是因你脸红的,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人家姑娘呀。”胭脂摊老板眼瞅情况不对,立马笑着打圆场。
“老板娘误会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见楼玉亭的脸色不太好,怕他误会,辛黛连忙朝老板娘使了个眼神,“我与楼公子只是同伴,除此之外,并无逾矩。
谁知老板娘笑容暧昧地对辛黛说:“我知道我知道,姑娘放心,我绝对不会透露给别人的。”
“你隐瞒了什么?”楼玉亭看向她,眸光危险警惕。
“什么都没隐瞒……”辛黛低着头,因为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仙人给她回了信,让她继续跟在楼玉亭身边,取得他的信任,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成功,可目的不纯,终究是心虚的。
楼玉亭本就对她抱有怀疑,好不容易答应带上她,现在两人之间的信任阶梯又岌岌可危。
她以为下一刻就要面临驱逐,紧张地捏着衣角,脸上的温度也凉了许多。
“这些胭脂,本座都买下了。”
辛黛讶异地掀起长睫,黑润的眸中映出少年精雕细琢的侧脸,他一丝目光也没有分过来,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老板娘喜笑颜开,将所有的胭脂都包了起来。
走在街道上,辛黛的心还惴惴不安,她咬了下唇瓣,似乎还能尝到胭脂苦涩的味道。
楼玉亭落在她身侧,步伐稳健,她时不时偷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她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大魔头手段残忍,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若是真惹怒了他,说不定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楼玉亭被那目光看得厌烦,拧起眉道:“如果不想要眼睛,本座可以帮你剜了。”
偷偷向上瞟的脑袋一僵,立马犹如乌龟缩头般垂了下去。
走了几步后,她突然伸出手轻轻牵住他的衣角,眼眸像映在湖面中的月亮,漾着清浅波澜,“我不看了,你可不可以……别挖我的眼睛……”
楼玉亭微怔,仿佛跌进了湖泊中,指尖碰到了那轮明月。他移开视线,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方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辛黛缩回手,轻声道。
“不说?”楼玉亭冷笑一声:“我现在就挖了你的眼睛。”
辛黛杏眼圆瞪,吓得后退一步,然而等她回过神,大着胆子回望过去,少年表情虽凶,眼底却平静淡漠不见杀意。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垂下眼道:“我就是想问问,既然我来历不明,你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楼玉亭觑她一眼,淡淡开口:“你对本座还有用。”
辛黛蹙眉不解:“我能帮到你什么?”
她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没有修炼天赋,也没有哥哥聪明。
小时候是个药罐子,要靠家里养活,而哥哥十八岁时就已是金丹修士,若不是她这个累赘,哥哥也不会拒绝各大门派的邀请,终日守在白安岭。
“压制天罡伏火符。”楼玉亭轻启薄唇,冷冷吐出一句话。
在辛黛靠近他时,他明显察觉到灼烧灵魂的火焰熄灭了不少,就像一只被驯化的刺猬,在主人靠近时收敛起满身尖刺,坦露出最柔软的腹部。
而一旦辛黛离开,火焰就会瞬间高涨,企图排除异己,从而逃离金符的控制。
十八道火符,如今少了十一道,只要他得到寒渊花,便可以在除去金符之主时,暂时压制反噬的火焰。
辛黛听到这句话后,瞬间睁大眼。
就是说,一旦楼玉亭拿到寒渊花,便会将她抛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