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忆,最忆暮秋天。残照阑干鸦影乱,晚风帘幕燕巢偏。
惆怅一年年。
“要一道龙井虾仁,还有…莼菜汤这个时候有没有?”
沉眠偏头问着小二,看向林鸾飞,说道:“想吃什么就说。”
“我都可以,曲大哥呢?”林鸾飞其实是什么都想吃,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她第一次来到江南,觉得什么都新奇。
这里的一切都好似轻盈秀美,可色彩却大胆鲜明。沿途的时候,看见乌篷船,看见马头墙、能看见二三层楼,还能看见一片片青色的瓦。
这个时候的江南就像一幅徐徐展开的泼墨画。这个墨可以是简单的松烟墨,可以是和天青色融合在一起的几色墨,还可以不仅仅是墨。
画卷随时都可以有别的颜色,这里从不会单调。
“有莼菜,秋莼菜,味道很好呢!客官要茶还是要酒,我先上了给各位润润?”
“酒。”曲高昂脱口而出,熟稔地报出菜名:“再要个牛肉锅贴,鱼羹,大闸蟹,有茶糕就上茶糕,没有茶糕就上糯米桂花藕。”
小二一一记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有几道热气腾腾的菜摆上了桌。
“小二哥,麻烦帮我们掀下帘子!”沉眠嘱咐一句,又补道:“应该不剩几道了吧?”
“只剩糯米桂花藕了,客官还要吗?”小二扯着蓝印花布,又说道,“客官若还要,我端上来后,过会儿再拉?”
沉眠瞥了曲高昂一眼,后者立马意会。
“不要了,麻烦小哥拉得紧一些!”曲高昂喊着,脸上还有点不情不愿。
“得嘞!”小二用了大力气扯得紧了些,迈着步子走远了。
“说,你和逢昭发生了什么?”沉眠喝了口汤,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曲高昂的脸。
“不是吧,直接开门见山?我现在连一口酒都没喝!”曲高昂表示强烈抗议,向林鸾飞使了使眼色。
林鸾飞:“……”我不想说话,我想吃东西。
“林鸾飞!”
“好好好。”林鸾飞耷拉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沉眠,“沉眠,是他逼迫我这弱小女子,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要不,就让他吃点东西?吃几口就老实了。”
“吃几口?那成!”沉眠眉开眼笑,一碗汤立马喝的干干净净。
“曲高昂,又不是不让你用勺子,别整这么苦大仇深。”
沉眠不耐烦地催促着,灌了一碗酒。
“那我还要感恩戴德喽?”曲高昂剜了眼林鸾飞,把视线移到了她的脸上,“你扇我头,扇我脸,这些事我还没和你计较呢!”
“对不起曲大哥,要不我教你怎么把嘴塞得更满?”
林鸾飞跃跃欲试,加了一圈菜和饭拌了起来,迅速扒了一大口,说话还有点含糊不清:“像我这个样子,还可以…再塞进三个虾仁!”
曲高昂:“……”
“你别喷饭了,闭嘴!我才不会这么粗鲁的吃东西。”曲高昂忍无可忍,决定收回之前对林鸾飞的一切正面评价。
去他的大智若愚。
“你俩要不去报名滑稽戏?”沉眠诚恳提议。
“不去!”曲高昂口嫌体正直,包了个方方正正的大饭团,准备一口塞。
“有时间去尝试一下。”林鸾飞没有一点要排斥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也许我还可以名扬天下呢。”
“确实,像你这么有天赋的人不多了。”沉眠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对林鸾飞竖起大拇指。
而旁边的曲高昂还在尝试找角度把大饭团吞下去,沉眠都不敢想这一口会有多噎挺。
沉眠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本来也没打算这么为难人,只是对于曲高昂之前鄙夷她的毫芒和默骨的一系列言行,还有点耿耿于怀,颇为不爽。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计较。但自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沉眠的心胸也逐渐豁达不少,没有任何人或事物在世人的口中都可以是清白的。
既然这样,那就干脆不要在意那份“清白”。
“我肯定管好自己的嘴,你用这些东西可太厉害了,当时那个人——”曲高昂话未说尽,余光蓦地瞟到自己的大碗,它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小山”,山尖还在不断地被林鸾飞添菜。
曲高昂见它颤颤巍巍,却愣是没有倒下来。
“林鸾飞,你干嘛,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曲高昂狐疑地扫了林鸾飞一眼,把她的筷子抢了过来,“还夹啊,想看我变成一只猪?”
“哪能,我是为了深深表达对你的歉意啊,曲大侠慢点吃,有需要随时吩咐。”林鸾飞并不在意自己的筷子被抽走,反正她还可以抢回来。
只是当下,她还得诚意满满的再道个歉:“曲大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以后能动口就绝不动手,我们一路还得相互帮助,你不能失去我这个文武双全的好搭档啊!”
原因无非是——前一个时辰曲高昂提出要跟林鸾飞分道扬镳。说他已经不需要屏息丸,让林鸾飞哪里凉快待哪里去,林鸾飞自知理亏,又见他爱搭不理的样子,决定再找个好开口的机会。
而现在就很适合,大家的气氛都缓和下来,桌上有酒有肉有菜,还能瞧见外边儿烟囱飘起的火气,霎时就可以舒坦。
“林鸾飞,我看好你。又机灵,又手巧,态度端正不说,连堆东西也很有一手,我看你这个有心人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沉眠夸着,手下也没耽误,轻松地提起一壶酒后,拔开了塞子,浓香的酒味瞬间充斥鼻间。她的手没有一点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就满上了三大碗酒,每个还匀得大差不差。
“哇!”林鸾飞接过酒,脸颊上还染着未散的羞意,她亮着眼睛,大声说道:“沉眠,我好喜欢你啊!”
“承蒙厚爱,干了?”沉眠对林鸾飞挑了下眉,语气有些揶揄:“能不能干?”
“我尽力一试!”林鸾飞说罢,用肩膀撞了撞曲高昂,“曲大侠,你也来?”
“肯定来啊,就算再满几碗,我都毫无压力。”曲高昂非常自信,喝得也很爽快,干完酒后马上催促起了林鸾飞,“别愣着,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曲大侠你看着,我这碗酒要是干了,你就不许撵我走。”林鸾飞咬咬牙,深呼了口气,准备一饮而尽。
“你们先喝着,我去把桂花糖藕端上来。”沉眠还是比较馋有桂花风味的东西,刚刚是戏弄曲高昂,才没让小二送上楼来。
现在嘛,大家都乐乐呵呵的,那点不愉快就先耽搁着,沉眠也不想麻烦小二跑腿。
……
酒足饭饱后,曲高昂的兴致冷却下来。他的眼睛被郁色包裹着,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由内到外的颓唐。
他沉默许久,凝滞到自身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才打破沉默的开口:
“我爹娘去的早,人品败坏被人唾骂,我本该也是要死的,不过是走了大运被一个好心人收养,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可奈何好心人家徒四壁,最后还是把我送走,我那时候已经会跟着人讨饭,虽然过的艰难,但也有年长的见我幼小愿意帮衬一下,可别人正经营生的,都不算稳定,更何况我这个讨饭的……”
“曲大哥,我给你拿帕子需不需要?”林鸾飞作势要给曲高昂寻一个帕子,被他强烈阻止。
“你把心放好,我绝对不会掉一滴眼泪,你这帕子给我只有扇风的份!”曲高昂信誓旦旦。
“拿帕子扇风?”沉眠提出质疑。
曲高昂忧郁的目光瞬间一崩,连忙拍案而起:“你俩可不可以让我把说完,我还得铺垫!”
沉眠磕着瓜子,示意曲高昂继续,又忍不住问道:“请问我家昭昭什么时候出场?”
林鸾飞也同样好奇,举起了手,“对呀,逢昭什么时候出场?”
“你俩把嘴巴闭上,不打扰我,很快就会出场,懂?”曲高昂语毕后,随即就坐了下来,自动恢复成了刚刚那副令人琢磨不透的做派。
沉眠与林鸾飞相视一笑,皆都点了点头。沉眠见林鸾飞眼馋,又不好意思找她要,便主动分了一半瓜子过去。
而曲高昂那边,也终于是在两束期待而又恳切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那天是隆冬,天气严寒,大家都不怎么愿意出门,我怎么着也讨不到饭,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好久,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要到此为止了,这时却有一个人出现……”
—回忆—
“小孩,你要不要和我去一个地方?”
和曲高昂说话的是一个长相十分英俊的男子。偏偏他气质温润,眉眼柔和,硬是冲淡了这副长相带来的距离感。
可曲高昂还是害怕,瑟缩着不敢说话。
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他怕这个男子会拐他走,这样他就真真没有活路了。
男子看出他的抗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脱下了外面一层衣服,盖在了曲高昂单薄瘦弱的身子上。
*
江南忆,最忆暮秋天。残照阑干鸦影乱,晚风帘幕燕巢偏。惆怅一年年。——程颂万《望江南·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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