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棍棒狠狠砸在背上,程岁杪只能护着头蜷缩着身体,意料之外地没有感觉到疼,他怀疑自己可能是快死了,所以对疼痛失去了感知能力。
下一刻,他觉得哪里不对,猛地睁大眼睛,房间里只存在他急切的喘着气的呼吸声。
对啊,程岁杪松了口气,他被陆岌买了回来,已经不会再挨打了。
差点死掉,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为什么还会梦到呢?
程岁杪因为做噩梦惊起了一身的汗,看了眼窗外,他琢磨了一下时辰,决定不睡了。
在陆府待了几日,程岁杪基本上熟悉了陆岌的生活规律。
陆岌浅眠,晚上睡得不好,早上也醒得早,有时候其实应该是根本没睡着,但陆岌没说过,都是程岁杪自己猜的。
兴许是每日苦药喝多了,陆岌从不喝安神汤,也兴许是天气冷了,对他来说影响颇大。
陆岌夜间睡不好,白日里便时不时地昏睡着。
一直这样下去身体怎么会好?
但他是主子,整个安苑唯他马首是瞻,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陆岌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下人里,唯一敢进言的唯有花穗,但陆岌每每都不给回应,全当没听到。
程岁杪想,或许陆岌的脾气并没有展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木团和木圆总是小心地看着他的眼色,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的样子。
若他真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主子,下人们都该像花穗那样想到什么说什么才对,木团木圆更应如是,他们跟陆岌可比花穗跟陆岌亲近多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程岁杪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花穗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他偶然瞥见过陆岌某一瞬的眼神,不耐,冷漠,厌倦,寒冰一样,狠狠扎了他一下,但转瞬即逝,后来想起,就像错觉。
不过程岁杪在陆岌身上除了身体不好,目前还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起码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刚进府的下人小厮,除了他没有人有单间的待遇,就算只是可怜他的身世境遇,也很难得。
仔细想想,陆岌对他做的最差的一件事应当就是……让他跟自己一样每日都要喝药。
但是药再苦,哪里比得上命里的苦啊。
陆岌已经让他的生活变戏法似的甜起来了,吃点儿药而已没什么的。
何况,程岁杪每日只喝一次,陆岌早晚都要喝,听木圆说,隔一段时间他还要扎针稳脉。
程岁杪不知道一直生着病是什么感觉,他只能想到自己差点儿去见阎王的那段日子。
他忍不住想,陆岌这些年来,不知道面对了几次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情况。
陆府其他的少爷小姐都是蜜罐子里养大的,唯独陆岌,从小泡在药罐子里。
换好衣服之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到陆岌的病,一会儿又想到不久之前的那个噩梦。
等程岁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了陆岌的房门口。
夜里值夜的是木圆,像是刚起,立在门外,看到他,非常惊讶。
“你怎么来了?”木圆压低声音问他:“是有事情要找六少爷吗?”
程岁杪揪着衣袖眼珠子转了转。
“没,我做噩梦睡不着了,你起这么早啊?我在想要不要去给少爷把药煎上,但不知道他今日什么时候起。”
一连三日陆岌都醒的很早,每日的第一副药,李大夫嘱咐了,醒了就要喝。
“似是还没醒。”木圆笑了下:“做噩梦?害怕?不敢一个人待着?真是个小孩子啊。”
“木圆,你在跟谁说话?是岁杪吗?”
程岁杪原本想说点儿什么反驳一下,但突然听到陆岌的声音,他跟木圆都惊了一下。
天还没亮,虽说冬日天亮得晚,但现在时辰的确还早,陆岌这是被他们吵醒了?还是根本就没睡着?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啊,隔着门,陆岌耳力这么好?
“回六少爷,是岁杪。”
“让他进来吧。”
程岁杪还懵懵的,木圆已经把门开了个缝,给他让出了位置。
事已至此,程岁杪退无可退,他抬脚小心翼翼地挤进去,唯恐寒风溜边趁机跟着他钻进屋子里,冻着了陆岌。
床上的两扇帷幔闭合着,突然从中间伸出一段雪白的皓腕,是陆岌朝他招了招手。
“帮我倒杯热水。”
“是。”
方才隔着门没听清楚,现下程岁杪才发现陆岌的嗓子有些喑哑。
雪总也落不下来,却一日冷过一日。
这几天陆岌几乎没出房门,偏厅书房都不去了,每日都是请李大夫过来诊脉,程岁杪再把他要看的书拿到房间里来供他打发时间,即使这样,陆岌似乎还是沾染上了一点儿风寒。
程岁杪倒了水,拿着杯子在床边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直接撩起了床幔。
陆岌半坐着,衣服前襟微微敞着,露出苍白的皮肤。
程岁杪又想到了那个噩梦,想到了自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感觉。
陆岌不能死,至少现在一定不能。
程岁杪不合规矩地直接坐在了陆岌的床边,让他倚着自己,一点点吞咽杯子里的热水。
小猫儿一样,一杯水都没喝完,陆岌就让他端走。
程岁杪不敢违逆,起身把杯子放回原位。
没听到陆岌再有别的吩咐,等程岁杪在床边低着头站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陆岌的衣服已经很整齐了。
而他刚好对上陆岌似笑非笑的眼睛,程岁杪心里发慌,听到陆岌问他:“你怎么了?”
程岁杪咬了咬嘴唇,“我没事,少爷。”
陆岌轻轻摇头,给出结论:“假话。”他说:“你刚才跟木圆说,你做噩梦了?说来听听,什么噩梦?”
程岁杪眼底的惊讶一览无遗,那不是装的,他没想到陆岌刚才把他们的话听了个浑全。
“也没什么,就是……”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就是梦到被抓回去,又挨了打。”险些没命。
最后的部分程岁杪不敢说出口,他担心陆岌对这两个字敏感。
陆岌轻轻点头,先前程岁杪倒水的时候点了一盏油灯,此刻放在床边的矮凳上,火光映照下,陆岌的睫毛长长地在他脸颊上投下阴影。
他点头的时候,脸上的影子也跟着动,有点动人。
“那要怎么做呢?”
程岁杪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陆岌抬头看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害怕呢?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做噩梦?”
程岁杪有些慌:“这……没什么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是吗?”
陆岌似乎在喃喃自语,“那这段时间,你来我房里睡吧。”
程岁杪瞪大了眼睛:“少爷,这又是为什么?”
陆岌道:“我这些日子总也睡不安稳,你不知道,木圆木团他们以前是在廊下值夜的,冬天太冷了,后来我让他们在耳室休息,天快亮了起来就行。这几日我睡不好,又不想扰了他们,你也睡不好,正好,就别累着别人了。你怕噩梦,我守着你,我睡不好,你守着我。就在我房中放张罗汉床。”
程岁杪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主子吩咐什么,他照做就是了,别说陪夜,就算陆岌让他陪睡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也就是陆岌,还能容他问句为什么。
“是。”
程岁杪咽了咽口水,低着头开口:“少爷刚才的话真是折煞我了。”
陆岌放缓了呼吸,不再言语,重新躺下,似乎想补一觉。
程岁杪赶紧过去帮他掖好了被子。
等陆岌呼吸平和,且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程岁杪悄悄退出了房间。
木圆凑上来:六少爷说了什么?”
“睡了。”
程岁杪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先不把刚才陆岌的决定告诉别人。
如果陆岌只是一时兴起,睡醒后就反悔,但自己这就当正事办了,肯定会出问题。
尤其花穗,程岁杪早就意识到了,那丫头不喜欢自己,而且是陆岌对他越好,花穗就越不喜欢他。
她的心思几乎人尽皆知了,那么陆岌也是知道的?
既然陆岌默许了,程岁杪不觉得自己总是惹花穗不高兴会发生什么好事,就算以她的出身只能做妾,在安苑里,那也是主子,自己得罪不起。
他踱步准备去熬药,拿着药材的时候迟疑着,不知道陆岌什么时候醒。
左思右想,他觉得按照陆岌的习惯,这个时候补觉大抵不会睡得太久。
程岁杪把药材拆包,分别放进两个药壶里。
把自己那份放在炉子上之后,他神色凝了凝,重新去看已经被自己放进药壶之中,属于陆岌的那份药材。
程岁杪思虑片刻,又悉数倒了出来。
……
端着两碗药走到门外时,木圆主动招呼程岁杪:“时间找的真准,六少爷刚醒。”
程岁杪手心冒汗,有些紧张,不敢言语,微微点头。
木圆这次给他把门开的大了些,程岁杪踏进去,满眼都是托盘上的两只碗。
木团正在帮陆岌束发,陆岌瞥了一眼,问程岁杪:“你会吗?”
“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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