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雪听着曲红昭的话,愤怒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平息下来。
这阵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曲红昭的态度让缠雪实在好奇。
温和包容,鲜少动怒,这真的是位在战场上说一不二的大将军?怎么比宫中这些闺阁里出来的姑娘家还少了些锋芒?
这性格是如何养成的?明明是和二小姐一起长大的侯府贵女,对比曲盈袖那眼里不容沙的性子,缠雪真情实意地感受到了困惑。
这要换了二小姐,早就损得那些人无地自容,让她们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但困惑归困惑,众妃嫔的事曲红昭自己都不在意,缠雪当然也没什么可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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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曲红昭注意到有着一张小圆脸的惠嫔不怎么往景仪宫来了,便抛下了一屋子正打着牌的莺莺燕燕,准备去拜访她。
缠雪跟在她身后,心下忍不住吐槽,您可真是雨露均沾。
惠嫔住在绘春殿偏殿,离景仪宫有些远。
两人路上经过了一座位置偏僻的宫殿,远远看到有个女人抱着一位婴孩,缠雪心下好奇多看了两眼,曲红昭提醒她:“别看了,走吧。”
绘春殿的宫女看到丽妃娘娘驾临,有些慌张,施礼后急急解释道:“我们娘娘正在厨房,奴婢这就去喊她。”
似乎是怕她责怪惠嫔失礼。
“不急,我等等就好,反正本宫此来也没什么要事。”曲红昭其实很想直接去厨房看看惠嫔在做什么美食,但客随主便,宫女请她入座,她便依言坐下。
惠嫔很快就出现在殿内,看到她很是惊喜,快步迎了过来:“丽妃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曲红昭见她脸上还沾着点面粉,便顺手给她抹掉:“你不来看我,我就只好过来看看你了。”
提到这个,惠嫔垂首不语。
这小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是怎么在宫里生活这么久的?曲红昭摸了摸她的圆脸:“怎么了?”
“她们……她们……”小姑娘想对她说出实情,又不想说别的妃嫔的坏话,很是纠结。
“你是不是觉得她们是为了偶遇陛下才往我那儿跑的,所以不想跟她们混在一起?”曲红昭开门见山。
“娘娘您看出来了?”惠嫔瞪大了眼,很是惊讶的模样,“嫔妾还以为您不知道呢。”
“我又不是傻子。”
“您知道还不赶她们走?”
曲红昭笑了笑:“都不容易。”
惠嫔怔住,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宫里的生活对她们这些没家世没帝宠的女子是挺不容易的,但她从未想过这位定北侯府嫡女、进宫第二天就得到帝王临幸的丽妃娘娘能体谅她们这份不容易。
惠嫔眼圈红了红。
曲红昭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人惹哭了,连忙摸头哄道:“这是怎么了?”
惠嫔闷闷地回答:“娘娘,您真是个好人。”
曲红昭失笑,如果惠嫔见过她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刚刚在做什么好吃的?”
“是嫔妾在家时喜欢吃的东西,入不得娘娘的眼。”
曲红昭一向喜欢尝试新鲜事物,诚实道:“你这么说我就更想试试了。”
惠嫔想了想:“那嫔妾给您端过来,您要是不想吃千万别勉强。”
不多时,她带着宫女捧着托盘回转,宫女将托盘放在曲红昭面前,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碗青椒猪肝面。
这种吃食曲红昭在边关没少见,但对于宫里贵人来说,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难怪惠嫔刚刚那般扭捏。
这碗面汤底浓稠醇厚,鲜香扑鼻,最上方铺着厚厚一层青椒猪肝浇头。曲红昭嗅着鼻端的香气,顿时食指大动:“给我添双筷子?”
惠嫔怔了怔,又强调了一遍:“娘娘千万别勉强。”
曲红昭接过宫女呈上的餐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勉强。
御膳房着意讨好这位新晋宠妃,除了陛下那边,就是景仪宫的膳食他们最上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曲红昭这段时日天天用着玲珑精致的美食,偶尔来一次民间风味却也是种享受,何况惠嫔手艺很好,曲红昭姿态优雅,动作却一点不慢,不一会儿,面碗就见了底。
“……”惠嫔一时失语,“娘娘您要不要再来一碗?”
曲红昭矜持地用手帕拭了拭菱唇:“不必了,我以后还能来蹭饭吗?”
惠嫔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当然,娘娘不嫌弃的话,欢迎您天天来绘春殿!”
“你怎么会做这些的?”
“以前家里穷,娘就用有限的银子变着花样给我和爹爹做饭,想让我们吃得好些,”惠嫔微垂双眸,“后来爹爹当上官了,娘亲却不在了。我怀念这种味道,就试着去做,不过远不如娘亲做得好。”
“对我来说已经很棒了。”
惠嫔对她笑了笑:“娘娘您不用安慰我,以往我在家中每次做,弟弟妹妹们都嘲笑我,说我把这种寒酸吃食当成宝。”
曲红昭拎起面碗给她看空空如也的碗底:“你看我像是在安慰你吗?”
惠嫔失笑:“我在家中时和妹妹们一起用膳,她们常说,把碗底吃的一点不剩,是没见过好东西的穷酸吃法,想不到丽妃娘娘居然和我一样。”
曲红昭轻叹,她以前其实也是那样,娇养出来的矫情毛病她身上一样不少,但后来挨过饿自然就懂珍惜了。在边关时她曾经被敌军围困了大半个月,总算明白了民间“饿到连树皮都啃”其实并不是一句夸张的说辞。
“妹妹们?”
“是继母的女儿,爹爹当上守备后又另娶了。”
“你是闻人守备的长女,她们……”
惠嫔自嘲地笑了笑:“长女有什么用?娘亲不在了,还不是任人欺负,连亲事都……”
她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脸色白了白。
曲红昭体贴地屏退宫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说的亲事是指?”
惠嫔摇摇头不肯说了。
曲红昭想了想:“当年我姐姐救你的时候,你身边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吗?你们后来如何了?”
惠嫔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身为帝王后宫一员,对其他人承认自己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若面对其他人,惠嫔自然是不会认的,但眼前的人是丽妃娘娘,她对自己很好,她姐姐又救过自己。
所以惠嫔只是迟疑片刻便据实以告:“他父亲升了官,继母撺掇爹爹将我的婚约换给了二妹。”
“什么?”
“继母狡辩说当初两家只定下儿女婚约,又没指明是哪个女儿。”惠嫔冷笑,这是曲红昭第一次在她的小圆脸上看到这样冰冷的表情。
“他和你妹妹成婚了?”
“没有,当时他随父亲去外地赴任,不在京里,我见不到他的面。继母和爹爹都告诉我,他答应了换婚约,还给我看了信,”惠嫔神色间有两分木然,“但等我进了宫,才知道信是伪造的,他不同意娶我二妹。”
“……”曲红昭没想到看起来很天真的惠嫔还有这样的过往。
“那时候我入宫都快一年了,跟着我进宫的丫鬟出宫办事,遇到了我曾经的乳母,才知道我刚进宫,他就闻讯赶回京城,在宫外徘徊了大半个月,找不到门路和我见面,连信也通不得,”惠嫔摇了摇头,“外男秽乱宫廷可不是个小罪名,谁敢替他传信啊,这个傻子。”
“后来呢?”
“后来他见不到我,就去了我爹爹府上,他宁愿背了个势利的名声也要撕毁两家婚约,之后便离开了京城,”惠嫔低着头,曲红昭看不到她的表情,“继母她费尽心机,却也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是怎么进宫的?”
“那时候继母骗我说我的婚约没了,要给我另外说亲,我说我要等他回京亲口拒绝我,继母便气急了,正好爹爹有位同僚几年前丧了妻,继母便提议让我去做续弦,我当然不愿意,但哭了很久爹爹也不肯松口,”惠嫔把事情一一道来,“这时候我一位很久没联系过的表舅舅来拜访,说有门路送我进宫,爹爹就欢欢喜喜地应承了。”
曲红昭握住她的手,惠嫔强颜欢笑:“也是好事,进宫做娘娘总比给人家当续弦强太多了。”
“不想笑就别笑了。”
“嫔妾……”
曲红昭干脆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想哭就哭吧。”
在娘亲过世后,在遇到丽妃前,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哄过她了,惠嫔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喷薄而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哭成了泪人。
感谢是浅辙啊的25瓶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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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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