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偷偷去到了隔离室。
我满脑子都是她的那段话,心里也快疯了。
门上的小窗被纸板遮住,我轻轻敲了敲,“知念,是我。”
没有回应。
我试着拧了拧门把手,这扇门就像是早知道我要来了一样,没有关着。
推开门的那一刻,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窗帘紧闭,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提供微弱的照明。房间出奇的安静,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知念?”
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动了动。
周知念坐在墙角的地板上,低着头,双臂环抱着膝盖,宽大的病号服让她看起来更可怜了。
她的左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右手握着一个东西。是我送她的那只琉璃蓝瓶的蝴蝶标本,但现在玻璃盒已经碎裂,蝴蝶的一只翅膀被折断了。
“你出去。”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是她的。
我没有动,轻轻关上门,“我收到了你的纸条。”
“那你就该明白。”她抬起头,灯光下她的脸惨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乌青,“这才是真实的我。破碎的、丑陋的、不值得。”
“胡说。”我向前一步。
“你别过来!”她猛地往后缩,背抵在墙上,“你会后悔的,所有人最后都会后悔。”
我停住脚步,慢慢蹲下,与她保持平视,“知念,你看着我。我是陈璟,就是你口中那个试图捞月的笨蛋,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我继续轻声说:“有人告诉我爱是不够的。她说你需要药物,需要专业治疗,需要长期陪伴。”我深吸一口气,“我想了一整夜,她说得对,只有爱确实不够。”
周知念的嘴唇微微发抖,眼睛里充满了泪花。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给她看,“我报名了心理健康急救课程。下个月开始,每周六上午。”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不得不停下来清清嗓子,“还有,我查了所有关于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治疗方案。最好的专家在北京,如果你愿意,等你稳定些我们可以……”
“为什么?”她打断我,声音磕磕绊绊,“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我向前两步,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看到她眼中还在闪烁的泪花。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覆在她握着标本的手。
“因为我需要你活着。”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哪怕只是为了我。”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大颗大颗地滴在我们交叠的手,她抽泣着,“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他。”
“你父亲?”
她点点头,泪水不断涌出,“那天,说好要早点回家的,结果我收到了邻居的电话,说在河边看到了父亲。我赶到的时候看到他背着包,一点一点沉下去。”
我轻轻将她拉入怀中,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崩溃的颤抖起来。
她在我肩头哭泣,“我怕有一天我会变得和他一样,我就快成为他了。”
我紧紧抱住她,感受她瘦弱的身体在我怀中颤抖。这几年来无人可说的痛苦,此刻倾泻而出,然后打湿了我的肩膀。
我抚摸着她的后背,“不一样。你父亲选择了离开,但你一直在战斗。每一天,每一分钟,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你知道吗?”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像我这样的人,也配拥有未来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她手中取出那只破碎的蝴蝶标本,对着灯光仔细看,“知念你看,它的翅膀即使有裂痕,但依旧美丽得让人叹为观止。”
她的呼吸停滞了。
我轻轻将标本放回她手心,“你比任何蝴蝶都坚强。”
周知念望着那只破碎的蝴蝶,又放声大哭。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泣,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我紧紧抱着她,任凭她的泪水再次浸湿我的衣服。
在哭泣的间隙,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也许值得活下去。”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争吵声。
下一秒,门被猛地推开,周夫人和廖医生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一脸惊慌的年轻护士。
周母尖叫着冲进来,一把推开我,“我就知道!你竟敢私自闯进我女儿的病房!”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墙上。
周夫人转向廖医生,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就是你们医院的管理?随便什么人都能进隔离病房?我要起诉!我要……”
“妈妈!”周知念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异常清晰,“是我让他来的,我需要见他。”
“不!你需要的是治疗!”周夫人厉声道,“专业治疗,不是这种幼稚的拯救幻想!”
周知念突然说,“你还记得,爸爸自杀那天,你对我说了什么?”
周夫人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什么?”
“别像你爸爸那样软弱。”周知念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这是你的原话,从那以后,每次我感到绝望,耳边就会响起这句话。”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廖医生带着护士悄悄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周母的脸色变得惨白。
“这些年我看着水果刀,看着高楼,看着药物,想死,但我胆小并不敢。”周知念深吸一口气,她的眼睛很红,“妈妈,我就快疯掉了!是他把我拉回来的。”
周夫人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流下。
她看向我,眼中的敌意消失了,是一种痛苦的神情。
她的声音像苍老了十岁一样,“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样会害了她的。她父亲一开始也是这样,充满了希望,以为能治愈。”
“我不是要治愈她。”我直视周夫人的眼睛,“我只是想陪着她,无论好坏。”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后,周知念的身体晃了晃,我赶紧扶住她,“该回床上了。”
她虚弱地点点头,任由我搀扶着躺回床上。我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很快廖医生和王静雯走了进来。
廖医生对我说,但语气已经柔和许多,“她需要休息和检查。”
走出病房,周夫人站在走廊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她父亲也有抑郁症。”她突然说,“隐藏得很好,直到那天他留下一张纸,说他坚持不下去了。”她转过身,眼睛红肿。
我胸口一阵刺痛,不知该说什么。
我终于明白周知念噩梦的根源,一个年轻的女孩目睹最爱的父亲死去。
我只能重复这句苍白的话,“我会一直陪着她,无论需要多久。”
周母深深看了我一眼,“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走出医院,阳光明媚得刺眼。
我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漫长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但第一次感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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