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中苏醒的那一刻,燕无双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了出来。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恐怕不是自己逃了出来,而是他昏过去之前见到的那个不知身份的人先一步找到了打破画中世界的方法,他才能一并跟着离开。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是否还在镇上……”
燕无双按着发胀的脑袋,踉踉跄跄推开隔壁的门,看着无声无息躺在里头的两人,眼底的悲戚再度涌了上来。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的。”
他蹲下去,闭眼轻轻握住了师弟的手,头也渐渐地沉了下去,抵在床边。
片刻后,他又抬头看向窗户的位置。
外面很热闹,不知道哪户人家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正好能看见和他这个客栈隔了一条街的主街上,此时已经摆满了如长龙一般的流水席,人多到好像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去了,连乞丐都能窝在旁边墙角处,拿上一碗热粥,两个肉包子。
“这是在做什么?”
燕无双不解皱眉,随后决定先去看看外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主街和他的客栈距离一点也不远,走两步就能看到长桌都已经快摆到隔壁街去了。
燕无双抬手拍拍坐在末尾那镇民肩膀,问他:“这是在庆祝什么呢?谁家有喜事儿了?”
“外地人,今个儿刚到?”那人不知燕无双身份,只是兴奋道,“是有喜事儿,大喜事儿!但却不是谁家的事儿,而是我们整个镇子的喜事儿!所以镇上的几位有钱的老爷今儿个说要大办,大家户户都来吃席!不要钱!”
“嗨呀,你跟他一个外地人说这些,那他能知道是为什么吗?”旁边女人也兴高采烈过来搭话,“小兄弟,你可听说过我们镇子上那个画出《仙人夜游图》的郑秀才?”
“自是知道的。”燕无双点头,暗自心惊,这长龙宴竟会和此事有关?
“那你肯定知道见了鬼的画会吃人吧?”女人道,“先前我们镇子上接二连三的出怪事儿,大家伙就嚷嚷着说要把那幅画给他烧了,郑秀才怎么求饶都没用,东街的那个周屠户还拿来了家里的煤油直接泼到画上去,生怕那幅画烧得不够彻底,再出来害人!”
“结果呢?那幅画可真是见了鬼了!火烧不透,水浸不烂,甚至周屠户都拿了刀过来砍,它却还是毫发无伤,差点把我们都给吓死!”
这事儿燕无双当然是知道的,他身处画中世界的时候也想过,这幅画水火不侵,但画中世界是否会不一样?
后来事实说明,一样的,师弟用火折子试图把幻境给点了,却还是没用。
“果然最后那把火有古怪,不知那位高人究竟是怎么将画中世界给点燃的。”燕无双想。
而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话都说到了这里,当然是要继续说下去。
“后来也陆陆续续请了几位道长做法,都没什么用,那幅画就那么待在郑秀才家,搞得人心惶惶的,实在是害怕哪天他那画里的恶鬼就要出来吃人了!可他倒好,还把它当个宝贝!”
这也在意料之中。
燕无双的修为已然快要接近筑基大圆满了,却同样拿那幅怪画无可奈何。
而这镇子上的凡人又能请到什么高人呢?
他们最多只能请到同燕无双这般的修士,甚至筑基大圆满的都少见。
真正的高人根本不会理会他们这些请求,所以解决不了这怪画的事儿也没什么意外。
“幸好、幸好咱们命不该绝…!”
“是啊!那位仙长看着年纪轻轻,长得也挺俊俏,结果一出手就灭了那画中恶鬼!”
“可不是嘛,甚至他一点伤都没受,监镇官听闻此事的时候,当场就给他跪下了,六十多岁的一个老头子,愣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说监镇官了,我一听人说那画中的恶鬼被仙长降服了以后,也只想给他跪下磕头!他可是救了咱们全镇人的性命啊!这恩情还不算大吗?他简直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啊!”
“是啊是啊,那鬼画在的时候,我都想带上媳妇儿跟孩子去投奔岳家了,总之,离这个镇子越远越好,省得小命不保。”
“这宴席本来也是为那位仙长准备的,可惜仙长不肯留下……”
燕无双突然打断:“你们说的那位仙长已经离开了吗?”
“是啊,刚走!他那侍卫还是仆从刚拉了监镇官家的马车出城去,监镇官和几个富商老爷们就在镇门那儿送行呢,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回来……哎?小伙子,你上哪儿去?”
“这还用问?”女人笑呵呵地摆摆手,“铁定是想一睹仙长真容,去镇口了!就随他去吧!”
她猜得没错,燕无双确实是要去镇口。
刚才听这些镇民说,那位高人是坐马车走的,虽然不知对方为何不用飞行法器,但这倒也是件好事儿,因为他有飞行法器,离镇也只有一条路可走,想追上去并不困难。
至于为什么要追上去?追上去以后又要说些什么?燕无双都没想。
片刻后,他果然在路上看到了一辆马车,当即就催动飞行法器往下落。
“何人在此拦路?”驾车的康敏第一时间摸向了腰里的剑,虽然明知自己定然打不过眼前这个脚踩木鸟的修士,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别误会,在下燕无双,天玄剑宗门下弟子,此番前来是为了感谢二位。”燕无双拱手,“车里坐着的可是毁掉《仙人夜游图》的那位高人?”
“过奖了,只是高人的确称不上。”车窗旁的流苏被风轻轻吹动,一只修长的手拨开了藏青色的车帘,“你找我有事儿?”
“竟是、是你?!”燕无双一眼就认出了车窗后面的那张脸。
和第一次在春阳城外遇见时不太相同,那时谢言川故意抹黑了脸,还把眉毛弄得很粗,穿着最普通的衣裳,愣是用机灵中又略带几分笨拙的表情装出了一副乡下小子的模样。
而现在,他脸上再没有任何遮掩,穿着一件深色宽袖长袍,一双琉璃瓦似的眼眸静静看过来,五官倒是还能辨认出之前的模样,可气质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你找我有事儿?”谢言川微一挑眉,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燕无双这才回神,上前一步,直接弯腰行了个格外郑重的大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欠你一条命,若你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天玄剑宗燕无双,定会尽全力帮忙。”
“你是天玄剑宗门下弟子?”谢言川眨了眨眼,想到天玄剑宗的掌门人程碧霄,唇角微扬,“说不定日后,我还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话音未落,他已放下车帘,淡淡道:“康敏,走吧。”
“好。”
车辙转动的声音再度响起,燕无双直起身,急促道:“还没问你姓名……”
“有缘自会再见,到那时,你就知道了。”谢言川的声音随风飘来。
又往前头走了一阵,康敏侧头向后看去,确认过马车后再没有别人,才忽然又提起先前在花月书斋的那件事儿:“有个事我忘记和你说了,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少年,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但他个头应该不算很高,大概在我胸口左右。”
“十来岁的少年?”谢言川顿了顿,随即了然道,“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怎么,你见到他了吗?”
七天时效已过,那个还不知道究竟是本人还是金莲化身的哪吒已经不在这里了。
“对,他当时忽然出现,还说……”
“说什么了?”
谢言川以为哪吒临走前给康敏留了口信,便掀开前方的帘子,却见康敏皱着眉,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模样。
“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我猜他应当和你认识,当时我问他是什么人,他却说、说他是你爷爷,咳!然后他就不见了。”
“……”
谢言川默了一瞬,无言以对。
而他的沉默让康敏以为他生气了,下意识就侧头回来看:“我是不是多嘴了?”
“没有,跟你没关系,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儿。”谢言川若有所思地退回车厢。
刚才听到康敏转述的这句话时,他脑内第一反应竟是“果然是他会说出的话”。
但这个念头出现的实在很莫名其妙。
就好像……以前很熟悉一样。
-
晋州城,谢家。
风雨欲来。
宽敞的院子里难得看不到忙碌的下人走来走去,许是因为感觉到了主家心情不好的缘故,所以下人们手中无事就绝对不在外面乱晃悠,以免扰了主子们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
而此时的密室中,谢老太爷咳声不断,不得不拿起帕子掩嘴,面色一片铁青。
“什么叫做失控了?嗯?你们来跟我说说,什么叫做失控了?!”
啪的一下,他手中的拐杖狠狠敲在地面上,被当场折断。
而跪在他面前的谢绍同样面色十分难看。
“当初我就说了,既然已经对他动了手,就不要再给他留喘息的机会,结果呢?”
“他要逃,你们不在意,还信誓旦旦跟我发誓说他绝对跑不出你们的手掌心,可是白家那几个人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甚至搜魂术都寻不到他们的魂魄,那不是直接灰飞烟灭了吗?!”
谢绍还想挣扎,嘴硬道:“他谢慈哪儿有那等本事!这件事完全是意外……”
话音未落,谢老太爷一个耳光抽过来,当场就抽得他脸颊瞬间肿起一个巴掌印来。
“意外?好,就当此事是个意外,那上阳镇的事儿怎么说?他怎么会跑到那里,还毁了黄老鬼手里的傀儡?”谢老太爷情绪越发激动,“咳咳……神使已经传信过来了,那小兔崽子背后还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厉害东西!竟然能在摧毁傀儡的同时,将百里之外的神使重伤!”
谢绍捂着脸,讷讷不敢多言。
这样子,看得谢老太爷怒极反笑:“你以为这件事儿能瞒我多久?若是我今日不提,你是不是还打算瞒到我死?!”
“不、不是,我真没那个意思!”谢绍慌乱,又挨了一脚,一口血喷出,差点没昏死过去。
密室里再次咳声不断,周围人想来搀扶,却被谢老太爷重重挥开。
“行了,我不想再听你们废话!”
“那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人的指引,正挨个毁掉我神宫圣物,上阳镇的黄老鬼废了,云河镇的夜游图也被他毁了,那可都是圣君复苏的希望啊!”
“不能再让他这么继续游荡下去了……”
“原本神使打算慢慢来,至少等程碧霄那老不死先咽气,再迎圣君出世,可现在,看那小兔崽子活蹦乱跳的劲儿,恐怕圣君复苏一事定然是出了岔子!”
“把你爹叫出来,都这时候了还闭什么关?我要他亲手去杀了那兔崽子!将功折罪!!”
吼完这句,格外激动的谢老太爷一时头晕眼花,重重跌坐回石凳上,喘息声如破旧风箱扇动一般,刺耳又难听。
“还有那莫名其妙的三桦村……”
“不用查底细了,全都杀了吧。”
一声令下,谢老太爷一双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黑雾从身后缓缓溢出,如同索命恶鬼一般,悄无声息铺满整间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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