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东辰殿回来后，翊离一直高烧昏迷。

公冶情在附近山上采了些药，煮成汤药喂他喝下，这才捡回他一条命。

半个月后，她扶着翊离，坐在莲心殿门口晒太阳。

他伤好后，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样子。

“其实吧，师尊他也不是总这样，他大部分时候只是有些严厉……”说到后半句他闭上嘴，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话荒谬。

他停下来，转口道：“走，师兄给你弄点好吃的。”

翊离站起来，带着公冶情去命湖里摘了一大筐莲蓬。

他指挥着公冶情将莲子剥好，盛在一个碗里。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拧开口，馥郁的甜香传来。

翊离小心翼翼地给莲子上倒满蜜糖：“桂花蜜，试试。”

他将碗推向少女。

公冶情想起来当初，翊离笑着掏出的那罐桂花蜜。原来，这竟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拈了一颗莲子，塞进嘴里。

刚入口非常甜蜜，待咬破莲子后莲芯破碎，盖住桂花蜜的甜，只余满嘴苦涩。

“好吃！”她咧嘴一笑，仰头望向翊离。

少年眸光闪烁，溢满喜悦。

“为什么不给莲子去芯？”她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翊离往嘴里塞了颗莲子，面露不解。

“莲芯是苦的呀！”她解释道。

少年垂下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原来莲芯是苦的，我记住了。”

公冶情心中疑惑，难不成他没有味觉吗？

“好了，东西吃了，快修炼吧，否则师尊要罚你了。”他微微一笑，递给她一卷书，莲叶经。

接下来的日子里，公冶情吃过煮藕、煮莲叶、煮莲子。

单调的食物，只能勉强维持生命。

现在她看到和莲花有关的东西，都会不由自主泛恶心。

她昼夜不停地修炼，希望能尽快辟谷。

而翊离则不同，他平日里总是晒太阳，甚至抽空下了次山，寻了些菜种，莲心殿旁边开了一小块菜地。

“种些菜吃，调剂一下。”他是这样解释。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

公冶情此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甚至有玄牝殃君这样的堕神。

唯有君彦，给她的印象极差。一想到要见他，公冶情满是厌恶。

天还不亮，她就叫醒了翊离：“醒醒，该去拜见师尊了。”

翊离睡眼朦胧，他翻了个身：“阿情，再睡会。”

“若是迟了，师尊又要罚你了，你上次险些被师尊打死。”她语气坚定，将准备好的凉帕子扣在他脸上。

翊离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小声嘀咕：“没用的。”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

他从榻上爬起来，寻了件干净的红衣披上：“没什么，走吧。”

她端上一碗去掉芯的莲子，询问翊离：“不吃点东西吗？”

他摆摆手：“我不饿，走吧！”

东辰殿外，君彦矗立在屋檐下，仿佛一座雕像。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你们来了。”

“师尊！”公冶情和翊离躬身行礼。

“让我检查一下你们的修为。”灵力探入二人体内，游走一圈。

“你懈怠了！”君彦挥手，熟悉的青色灵光击出，重重打在翊离的胸口。

大力之下，少年的身躯向后飞出，重重撞在青铜柱上。

他半阖着眼，血控制不住从嘴中溢出，将胸口染红一片。

公冶情怔在原地。

随即她扑上去，给翊离注入灵力。

“我没事，不要消耗你的灵力了，师尊会救我的。”翊离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安慰她。

每次呼吸，都会牵引到他体内的伤，他眼前逐渐模糊。

随即，他的头无力垂下，失去意识。

她脸上一片湿润，为什么会这样？

君彦忽然一把推开她：“阿离，你怎么了？都怪师尊，是师尊的错。”

他悔恨地抓挠着自己的头，缕缕头发飘落在地。

公冶情在一旁，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只觉得这世界荒谬不堪。

君彦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了！”

“这是南宫给我的，他说能救命！能治好你的伤。”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颗金色丹药。

这根本不是什么疗伤丹药！

公冶情瞳孔放大，这是月脉的燃命丹。

用于重伤后和敌人拼命用的，能快速修复身上的伤势，却会损伤寿数。

服用一颗，折寿百年！

她扑上去想拦住君彦，奈何他修为高。

君彦一把将丹药塞进翊离嘴里，疯狂摇着他的头，逼他咽下。

翊离嘴角的血缓缓止住，惨白的脸浮起病态的红晕。

他半睁开眼睛，看也不看君彦，而是抬眸望着她：“阿情，我吓坏你了吧。”

公冶情注意到，他的发梢，在一点点变白。

翊离此刻的修为，堪堪筑基，一下子燃烧百年寿命，怕是会当场死掉。

她按住翊离：“你别说话，专心听我说，引导药力自泥丸宫降，循玉楼、绛宫，入紫庭。经璇机脉，渡悬钟穴，直抵关元下三寸幽阙。”

这是化解燃命丹的法门，至多能挽回一半寿数。

翊离点点头，闭目运法。

过了许久，就在公冶情忍不住想试探一下他的鼻息，看看他死了没有的时候。

翊离虚弱地睁开眼，他看到自己雪白的发梢，叹了口气：

“师尊又搞混丹药了！”

“什么？之前也发生过？”她艰难发问。

“唉，不重要了，准备吃饭吧。”他扶着青铜柱，艰难地站起身来。

“其实你不必管我，反正死不了。”翊离语气中透着生无可恋，“走，吃饭吧。”

君彦和上次一样，准备了一桌精心烹饪的菜肴，他贴心殷切地给二人夹菜。

和之前的暴戾冷血，判若两人。

吃饭完后，他突然注意到翊离的头发。

“哎呀呀，咱们修行卜算之术，就是这点不好，折损寿数。”他抚摸着翊离的头发，眼里满是心疼。

“给，吃了这个。”君彦掏出一个红色果子，“南宫给我的，他说能增五百年寿元。”

公冶情现在一听到他说南宫，心就突突跳。

她慌忙看向果子，好在这次他没拿错，是朱果。

翊离面无表情，在君彦的注视下，吃下果子。

“走吧，好好修炼，一个月后咱们再见！”君彦摆摆手，站在殿门口，送二人离开。

翊离抱着胳膊，走在前面。

公冶情跟着他身后，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侧过头，轻笑一声：“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她沉默不语。

难怪翊离拼了命想离开青莲山，他那么熟悉无涯仙宗招弟子仪式，想必是偷偷去了无数次吧。

可惜，终究他还是失败了。

现实里，翊离是青莲山弟子。识海幻境中，他依旧无法逃走，注定要回来。

翊离突然转身，眼中满是歉意：“带你入门，是我的错，可是，我一个人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他眸子湿润，声音逐渐哽咽。

“你若是留下，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挨罚。”他转过头，“你若是要离开，我会全力助你。”

“我不走。”她挤出个俏皮的笑容“师兄如此俊俏，每天光是看看你，心情就好很多呢。”

一瞬间，她很想去杀了君彦。

翊离漆黑的眸子瞬间亮起来：

“好，我种的菜已经发芽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吃了。我还想修一个小屋，莲心殿太旧了，那股腐朽的味道，我不喜欢！”

他步履轻快，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或许是每次去东辰殿见君彦，都没有好事。

再次返回到破败的莲心殿，公冶情心中松了口气，裂缝的玉柱，剥落的金漆，都看着顺眼不少。

这次翊离的伤，比上次更重，他足足躺了二十天，才勉强恢复。

他下不了床的时候，公冶情就帮他照顾菜地。

她决定这个月要少修炼，若是君彦每月发疯一次，她起码要和翊离轮流承担。

“你伤好了，教我种菜吧！”她摇着翊离的胳膊。

翊离脸上诧异：“你怎地转了性子，竟然要和我一起种菜？”

他是极其聪明的人，略微想想，就明白了。

他眉心微蹙，沉声道：“我答应过，师尊那里由我来应对，你没必要这样。”

公冶情神情坚定：“你我既为师兄妹，没有你保护我的道理。况且，我怕你撑不下来。”

翊离摇摇头，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彻底不修炼了。

一月之期将至。

翊离寻了些建筑典籍，开始设计房屋。

菜地里的茄子豆角，也一日比一日更茂盛。

公冶情像是听了翊离的劝，她在莲池边，没日没夜地修炼，很少返回莲心殿。

翊离经常连续好几日，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初一，一大早公冶情和翊离就准备妥当，准备出发去东辰殿。

路上，二人沉默不语。

她突然发问：“翊离，你说咱们若是逃了，师尊能找到咱们吗？”

“找不到你。”他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莲花印记，“纵是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我。”

公冶情叹了口气，放弃掉带翊离逃走的念头。

“对了，师尊以前也是每月考察一次修为吗？”她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翊离：“之前是半年一次。”

果然，是自己带来的改变吗？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天色阴沉，似要下雨。

君彦道袍飘飘，站在屋顶上，低头看着二人。

“翊离，你是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了，你的修为，为何毫无进境？”他声音阴气森森，仿佛九幽的风，身后灵光亮起，酝酿一击。

翊离一声不吭，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既定的命运。

公冶情突然开口：“师尊，青莲山衰败已久，不如就此关闭山门，放阿情另择名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