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见灵堂正厅这一大群人被吓得魂不附体，佝偻着背脊，在那抖动着嘴念念有词，于是道：“不过是一阵狂风罢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这些人更哆嗦了，好似这阵风是冰窟深渊中刮来似的，叫他们这么的冷。
萧衍停下手中盘玛瑙的动作，静息听着那些如细蚊的声音。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小的那日没有害您，也没有吃您啊，小的喝口汤只为保命，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的计较。”
原来他们不是在为亡者祷告早登极乐，而是在为自己祷告。
这灵堂，是设给他们自己的，而不是亡者的。
“对不住，对不住，卫官大人，那日没有奶水实在是逼不得已，我儿若是不吃会死的。”
卫官大人，萧衍捕捉到这个称呼后唇角噙笑，眼中无惧，泛起了冷意，这鸡鸣村的人先前还称武富是桑卫官，这会倒是自曝了，不出所料，旁边这五大三粗，言语粗鄙的桑卫官是假的，真的桑卫官就是这棺中遗体，真是死的凄惨。
连商朝卫官都敢杀，还敢冒充，萧衍瞧向那冒充者。
武富穿着一身不属于自己的红色卫官服，气势张扬，见周围的人吓得腿软瘫坐，他当即发怒。
“闭嘴！你们都闭嘴！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你们怕什么？他生前我们都不怕，死后又怎么样？更何况道长都还在这坐镇，谁要是跑了，我就让你们跟他一个下场。”
老道白色的长须垂到了胸口，怎么看这外形都是在佐证着老道的多年资历，有他在，武富跟吃了定心丸一样依旧嚣张。
他留意到旁边一步未动的萧衍，连忙笑呵呵谄媚。
“萧衍公子，这些百姓都是被吓昏头了胡言乱语，让你见笑了，事到如今也不怕萧衍公子知道了，原来的卫官的确死了，他作恶多端，暴毙后大伙才分食他，让我冒着风险顶替这官职造福鸡鸣城，只要您萧部给的救济粮到了，大伙也不会到吃人肉的地步。”
萧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盘起了手中的玛瑙，温和答道：“自然，如果你们今日不死，救济粮我萧部一定送到。”
周遭灵幡飞卷不停，被灵幡触碰到身体的人原地起跳，以为自己被鬼碰了，魂都快吓没了。
这边武富见萧衍似乎被安抚住了，呵呵一笑后又恢复了那恶狠狠的表情，对着大门灌入的那股妖风骂着。
“烂臭的桑无思，你生前无用，死后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日日扰本官与百姓的清梦！你生前无能治理星滔城鸡鸣村，眼睁睁看着我鸡鸣村的百姓饿死，我等好心给你设个灵堂，你别不识好歹！”
他盯着妖风所过之处，不依不饶的说着。
“以你之肉养我们村的一方骨血，是你能替鸡鸣村做的唯一一桩功德事，你个狗官若是没有觉悟，还因此记恨上了，本官现在就镇压你在鸡鸣村守村，既然自诩是来救星滔城于水火的，就让你永生永世在此看着，别不知好歹，你若是不服，小心本官把你挫骨扬灰！”
武富每叫嚣一句，在棺材旁念念有词的老道就腿脚发软一分，就是连老道自己也不敢这么激惹枉死的恶鬼，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斗过恶鬼。
他本是打算对抗恶鬼，保护村民的，可武富这副嘴脸实在无德，赶尽杀绝这种事实在有违纲常，作法前出于人道主义，一贯该和鬼邪之物商量一番，对方若是不依，而后才是下死手。
在这关口，武富还三言两语暴露了自己是当地村霸，冒充商朝卫官一事，老道再结合先前开馆查看只看到头颅，倒是前面那口鼎锅才看到人骨的情形，他很快知晓了事情原委是一桩凶案，霎时眉目间的凌厉斗志消散，没了气场。
只要没了气场，这人鬼之战就得败阵！老道开始瑟瑟发抖，幸而他抖动不止的双腿隐藏在道袍之下，才没人看清他已先输了势，他已经做好了见势不对就跑的准备了。
仗着有老道坐镇，武富还在耀武扬威，来回踱步，撸起袖子伸手对天，不是一般的猖狂。
“刮什么风？还刮？！有本事现形给本官看看，别光在梦里吓唬人，来！本官还没见过鬼呢！”
听着武富越来越嚣张的言论，老道头上接二连三冒起了豆大的汗，再不阻止他，恐怕所有人都要死！这村霸是丝毫不知道其中利害，那亡灵此刻已经到了灵堂门口了，被门槛拦住，不消片刻便能进来！
老道长须一晃，怒目瞪视阻挠，“老夫记得和你们说过，要与老夫说实话，老夫才能尽全力帮你们。然而这枉死之人原来不是死于饿狼口腹，而是、而是你们吃的！你还冒名顶替此人？你！你简直是毁老夫的修行！”
武富赖皮惯了，并不理会道长的责骂。
“道长你这话何意？你可是看到回魂了？！快！快替本官击杀的他灰飞烟灭，本官重重有赏！本村虽无粮食，但铜贝还有的是！”
萧衍默不作声，自从城中闹了天火后，就开始了饥荒，周边的粮食都被财主给垄断买空了，囤积在自家，粮食已经被哄抬到他们有市无价，还有点良知的财主匀出一些卖粮或救济的，都被暴民给杀害了。
现下星滔城内的民众就是有点铜贝也买不到粮食，星滔城的铜贝几乎要到了无法流通的地步，要来也无用，当下多给一些铜贝予外出修行的老道都可以。
老道见武富装傻充愣，也不正面回答自己，更是应证了自己所猜非虚，痛苦哀道：“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老夫不会为虎作伥，你等好自为之！”
武富这才哭丧着脸，没有道长这颗‘定心丸’是万万不可的。
狂风倏然停下，灵堂中的人察觉有异，都默契的噤了声静听。
周遭就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似有所感，停下了哆嗦的求饶祷告，不约而同地看向灵堂前的地上撒满了白灰，那白灰是老道嘱托撒上去的，正是为了验证有无魂魄归来的方式。
静，可怕的沉寂。
一个脚印忽然凭空出现在白灰上，所有人都亲眼所见，他们瞪大了眼睛。
萧衍冷眼看着，这说明那卫官的亡灵已越过了灵堂的门槛，这些人，都得死，真是一出复仇的好戏。
那脚印的尺码，似乎还真是那卫官的尺寸，几个吃过他的男人心中这般想到。
老道颤抖着双脚要走，他知道要是再留，可就未必能活着离开这里了。
武富见他动作，第一个回过神，也不再自称本官了，急忙拉住老道。
“道长莫生气，你我如今同在屋檐下，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恶鬼夜夜在梦中侵扰我等，我等苦不堪言，如今他还当真来了，只要你替我让他灰飞烟灭，我等给你建座道观，给你塑身，所有人每日供奉你香火，让你早日修行圆满。”
道观，老道眉毛一抖，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这着实诱惑，要知道这世间还没有被升仙，就被世间供奉的人是根本没有得，若是能被供奉，自己就是这第一人了。
眼看着灵堂的白灰地上脚印走向他们的方位，武富身后的随从小弟吞咽着口水，退到了老道身后两步远，揉了揉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变黄的黄发，讨好的附和道：“城外荒凉，想必道长已经许久未大鱼大肉了，卫官大人，还有佳肴可以给道长充饥，您忘了，那二丫前日夜里刚产下一婴儿，我都听见婴儿的哭声了。”
婴儿？听到后面，原本饥饿的老道变得胃部翻涌不适，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武富无所察觉，连连应道：“啊是啊！本官知本村无好酒好菜，招待不周，道长您现在让他灰飞烟灭，我定举百姓之力款待您。”
“你、你们……”他们已经这么坦然的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了，可见此地吃人肉已成为了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老道食指中指并拢指着他们，回想自己为了一点吃食，应下了这桩事是后悔万分来到这里。
老道六十四五的年纪，平日里是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的修行，头发已尽白，经不起恶鬼的折腾反噬。近日听闻西伯侯姬昌招纳能人异士，年纪大了，他体力有限，若不是他途径星滔城为了生计，他是不愿意进遭受过天火灼烧的城中的，那多半是被天命运数所谴的城，他管不着。
再往城中走，他发现这里四处农田荒废，焦土枯树随处可见，家家户户紧闭着门，沿路都有瘦得两眼发昏的孩童、男女，他心中大致有了判断，此处定因天火降临有了饥荒，不妙！他赶忙往城外走，宁愿在野外捕猎，就是去西岐的途中饿个几天，也比留在这里好。
谁知被突然被武富的黄毛小弟拦在了前面，那人骨瘦如柴，面容憔悴，但精神比沿路的村民可好上太多了，一双眼睛看到他就像发现了水源一样亮。
“如此仙风道骨，您可是道长？”
老道因为本职，本能地点点头，“途径此地，老夫现下要出城了。”
黄毛小弟喜道：“别！先别急着出城，我们卫官大人有一事拜托您。”
老道饥肠辘辘，也已走得十分渴了，便随黄毛青年去了。
来到灵堂看了棺中头颅他才知，是横死之人的活计，他向来不接这种镇压，万物有因有果，他并不想干涉其中。
此刻，老道被他们荒诞的言论惊得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棺材前的鼎锅，他无意和他们同流吃‘嫩肉’，但道观这样的条件从未有事主提出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让他实在是难以拒绝，所有思虑都只是在一念之间。
老道言：“你们若想镇压，万不可再欺瞒老夫，否则全部人都得死。”
他面色黑沉，所有人都知晓现在事情的严峻，都连连点头应声，此时烛火左摇右摆，有熄灭之势。
烛火在老道满是沧桑皱褶的脸上晃着，白的胡须看起来跟手上的拂尘一样，就像个道具，老道徐徐的声音和他的双腿一样抖得很是急促，“现在你们就把他能找到的全部尸身都放棺木里，老夫画在棺盖上的镇邪符才能起效。”
见老道妥协了、不走了，武富提到嗓子眼的心也就放回去了，这会他擦了擦额头冒起豆大的汗珠，又开始张扬起来，只不过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因为他当初出于私欲的恶趣味让桑无思死无全尸，桑无思被吃剩的骨架并没放回棺木里，这下和其他人的骨架混在鼎锅里并不好找。
他的黄毛小弟显然也是此事最知情的人，苦着脸道：“卫官大人……”
方才关门的几个男子现在是拼了命地扒门，想把门打开往外逃，可刚才那阵风停了以后，门就像是被吸力吸住了一样，怎么打也打不开！
他们一阵手忙脚乱，开始翻起了院墙，逃离刻不容缓。
因为此刻地上的白灰已经是无数个脚印连成了一串。
看脚印方向，是通向——棺木！
老道大喊道：“不好！他想拿他的头颅！若是头颅归位！那连老夫都未必能处理！”
今日连更两章，入V后会更肥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老道坐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