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连日来的阴雨终于散去,城堡中的各种潮湿的被褥、黏在一起的书、快要生青苔的衣服和熊都需要晾晒。
琼斯一大早就起床了,先是为莉莉丝等人做了早餐,然后开始将城堡里的每一处能够拉开的窗帘都拉开。
埃尔法大叫:“太阳!是太阳!奥!琼斯!是太阳!我要死了!”
琼斯勤勤恳恳、面无波澜地听着埃尔法数十年如一日的叫唤。
埃尔法扒着琼斯的大腿,连那胡须都变得耷拉了。
莉莉丝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
琼斯任由它挂着,并不管它,等她将所有的窗帘全部拉开后,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埃尔法,冷酷无情地说:“埃尔法你是老鼠,不是吸血鬼,也不是邪灵,晒了太阳也不会死。”
埃尔法趴到了冰凉的地面上,一侧头看见拿着一双浅蓝色眼睛看着它的莉莉丝,顿时从地上跳了起来。
“你不要跟着琼斯学!听到了吗!”
莉莉丝没说话,琼斯端着换洗的衣服要离开。
埃尔法跑到了莉莉丝跟前。
莉莉丝再一次觉得这只老鼠真的太能说了,跟芬妮似的。
琼斯走到一半又走了回来,阴影投在了埃尔法毛茸茸的脸上。
“…….”
莉莉丝往后撤了撤自己的椅子。
埃尔法在年老的琼斯手下没有走过三招,被她拎着后脖颈将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我的衣服!!”
琼斯轻而易举地镇压了它。
“太脏了,你该洗澡了,埃尔法。”
埃尔法想要自己的衣服,但它不是琼斯的对手,甚至要被琼斯拎着去洗澡,它立马溜了。
莉莉丝将自己的早餐仔仔细细地吃完的时候,埃尔法又回来了,带着它的新衣服,是琼斯给它做的。
它觉得像这样的好事必须鼓励表扬,并且特地来到了莉莉丝面前转了一圈。
“瞧瞧这手艺,瞧瞧这针脚,就算是王国的织工也办不到。”
莉莉丝知道这只老鼠有说大话的毛病,这还是琼斯告诉她的。
不过她看着它身上的衣服确实流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埃尔法在这目光中越发神气,它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走了两遭,问:“怎么样?”
莉莉丝立即收敛了自己的神情,抿了下唇,直了直脖颈:“我妈妈也会缝。”
埃尔法道:“肯定没有琼斯缝的好。”
莉莉丝不赞同这个说法,在她的思想中,母亲缝的衣服都是最好的,别说琼斯,就连王国里的织工也比不上。
埃尔法见她不理自己,说了一通之后又凑到了她的面前道:“那你呢,你会缝吗?”
莉莉丝矜傲地点了点头:“当然。”
埃尔法松了一口气。
它可不是主人和李,它已经习惯在毛皮外再穿一层漂亮的、金贵的衣服,用以象征它的特殊,如果以后都穿不到了,还真有些头疼。
虽然莉莉丝和琼斯不同,但是也说不定主人会是什么态度呢。
埃尔法开始表达自己的诉求:“虽然我不是邪灵,可伏比斯是啊,为了它,我们城堡里的窗帘还是能不拉就不拉的好,我这都是为了它考虑,还有主人也不喜欢……”它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最后问道:“你以后能帮本阁下…..咳,也就是我缝新衣服吗?”
莉莉丝道:“那要看你以后表现。”
说完她装作冷漠,实则紧张地看向埃尔法。
埃尔法的头低了低,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它说:“我就知道,还是琼斯…..”
莉莉丝咬了咬唇:“或许会也说不定,毕竟我对你的印象还可以。”
埃尔法竖了竖它的脑袋,重新支楞了起来。
莉莉丝打听道:“伏比斯是邪灵,所以讨厌阳光,那鸠……也就是你的主人,为什么他也讨厌阳光?”
埃尔法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不能说!”
它顺着桌子腿跑了下去,三两步到了外面。
被琼斯拉开的窗户外面阳光璀璨、绿草丛生。
邪神的城堡外有着最富有生机的世界。
莉莉丝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那里仍旧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让她的心底不断弥漫起恐慌。
*
因为阳光很好,经过琼斯的同意,莉莉丝可以去到城堡外面晒太阳。
但比起外面的阳光和草地,这庞大的、隆重的城堡更使人有探究的**,她扶着冰冷的墙布一步步地往外走,深长的回廊、盘旋而下的阶梯全部映入眼帘。莉莉丝不由得睁大了自己的双眼去看。
她走的很慢,因为腿伤,也因为惊奇。
邪神的城堡,可不是谁都能来的。
这惊艳的视觉感官,成功的让莉莉丝忘记了自己所身处的境地。
走下一节楼梯,转角处突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身影。
莉莉丝停下了脚步,暂时把眼珠子收了回来,看向站在那幅巨大的油画前的‘人’。
他穿着深色的礼服,鼻子挺直而精致,皮肤暖而白,窗外的光斜映在他的脸上,那一双蜜色熟悉的瞳眸清澈地看向她。有些奇怪的是,他带着一顶严严实实的帽子。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华贵。
莉莉丝呆住了,旋即那张苍白的脸上漫起了红晕。
不远处藏着的埃尔法十分不忿:“主人的原型多好看,只要她看到就一定会沉浸在主人的美貌和威严下!”
伏比斯按着它的脑袋:“你瞧,我就说莉莉丝肯定喜欢主人人类的模样吧。”
埃尔法道:“哪里喜欢了?主人只是要娶她,才不需要她的喜欢!无知的人类!”
李在一旁说:“的确如此,最好是不要喜欢。”
伏比斯明白怪物们的担忧,但是它也有自己的坚持:“如果不喜欢主人,那么即便留在这里,她也不会开心,只会怨恨我们,怨恨滋生怨恨,那么对未来的小小主人也不好。”
埃尔法不屑一顾:“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们人类都在想什么。”
角落里的争执不曾惊扰到楼梯间的二人。
莉莉丝不清楚这个陌生的绅士是谁,不过比起成熟的绅士,他更像一个少年,和她同龄的少年。
少年看着她道:“这幅画很漂亮不是吗?”
莉莉丝则快速看了一眼墙上的画。
有人用鲜亮多彩的矿石做颜色,将五彩斑斓的花田最美的那一刻永远留在了画布上,那些怒放的、野蛮生长的花朵透过时空的缝隙,仿佛带着花香栩栩如生地铺面而来。
莉莉丝不会赏画,但也被话中的美景触动了。
“是的,先生,它它很漂亮。”
莉莉丝有些结巴。
这时她多恨自己没有芬妮那张巧舌如簧的嘴。
但,他会是谁呢?
莉莉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琼斯告诉她的名字,可是她都见过,并没有少年。
这个人,也是邪灵吗?
普劳德听见莉莉丝赞同的话语,这才把脑袋转向自己面前的画,这幅画挂在这里也有数十年了,因此积攒了一层灰。普祂还记得自己是个小熊的时候,从母亲的手里接过了这幅画,然后踩着父亲宽大的肩,将画稳稳挂在这里的画面。
“这是我母亲画的。”祂说道。
莉莉丝猜测他是这里的画师,为邪神画画的画师,大概跟为国王画画的画师一个级别。
“你的母亲很厉害。”
莉莉丝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看到面前的少年似乎陷入了回忆,于是她慢慢地往下走去。
普劳德回过头来问她:“你要去做什么?”
“琼斯说我可以晒晒太阳。”她的发丝在光线下变得越发浅淡,是一种柔和的颜色,好像淡色的水晶,面颊也白白的透着些粉,纯洁又剔透。
普劳德伸出手:“我扶你。”
莉莉丝怔了怔,迟疑地将手放到了他的胳膊上:“谢谢你….先生。”
她一步一步地向下,他一步一步的跟随。一开始莉莉丝险些被他带倒,后来他的步伐不在迈的那样快、那样急,而是磕磕绊绊的,莉莉丝便踩到了他的脚上。
“抱歉!”她有些惊慌地往后仰,然后被普劳德拽住胳膊,拽了回来。
普劳德那双琥珀的眼睛出现疑问:“抱歉,你是被我绊倒了吗?”
这么多年,祂终于有些许意识到自己的粗鲁,因而首先怀疑的是自己。
“不,是我踩到了你的脚。”
莉莉丝也觉得自己粗鲁。
面对这样一副华服加身的绅士,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穿不好衣服的小孩。而她现在的确只胡乱穿了一件琼斯给她的衣服,虽然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
莉莉丝抽回自己的手,低下头道:“接下来,我自己走就可以了,你…..先生,你可以去和琼斯它们一起晒太阳。”
“我讨厌太阳。”
普劳德皱了皱他的眉毛,想挠头,可头上戴的帽子提醒了祂。祂抬头,看见伏比斯在对祂远远地摆手。
祂有些烦躁,但祂忍了下来。
“没关系。”
莉莉丝还想要推拒,被祂拉起手摁在了祂的衣袖上,祂看着她十分坚定地道:“真的没关系。”
两个人又慢腾腾地往下挪。
这次普劳德变得更加小心了,果然没出差错。
不时有光照在他们身上,又溜走。
普劳德侧眸看见她纤细颤动的睫毛,在光下的唇,祂那空荡荡的心房突然感觉涨涨的,那是一种祂曾经熟悉的感觉,是母亲拥抱祂的感觉。
两人的步伐逐渐变得一致。
普劳德想到:母亲怀孕时,父亲是不是就是这样慢慢扶着她下楼梯的呢?
没有人能够为他解答了。
因为他们全都死了,化作了城堡中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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