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最开始就是在一团浓得比墨汁还要漆黑的黑暗里睁开眼睛的。在诞生的一刻，祂就知道，祂即黑暗，亦是深渊。

利比妥尔，这是祂的名字。

为什么祂生来就是深渊，而祂的亲族却拥有大地和人类。

祂如是想，这不公平，不是吗。

祂是所有恶意的最终流向，深渊里死去的魂灵无休止地嚎叫和痛哭，就算祂这么渴望地窥视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但最终还是只有乏味的尖叫留在祂的深渊里。

某种得不到满足的渴望缠绕着祂，所以深渊是没有尽头，无论吃下多少东西都依然贪婪又幽深。

祂想，只要有一个信徒呼唤祂的名字，那祂就会以最完美的神祇姿态给予回应，就像照顾羊羔的牧羊人一样保护他的信徒，领着信徒走过铺满黑色荆棘的苦难之路。

但始终，谁也不向他祈求，生灵们会向大地之主祈祷房屋坚固粮食丰收，会向恐惧之主渴求生存，而深渊就在他们的脚下静静沸腾。

祂们说，[你需要一场宴会来显赫你的声名，信仰你的信徒将会络绎不绝。]

会吗？

祂们说，[你的名字在陆地上如黑色的风一样掀起了狂热，你听见了吗，千万人在高声呼喊你的名字。]

确实听见了，深渊的嘈杂里多了很多细碎的尖叫，不是来自死去的人，而是来自活着的人，带着新鲜而暴烈的情绪。

祂们隐含恶意的引诱嗡嗡作响：[你不想成为唯一吗，我们已经得到了陆地和生命的职权，你为什么不用混沌来跟我们做交换呢。]

[你不需要眼睛，因为你的信徒会成为你的肢体，你的眼，你的力量。]

[骨头也是累赘，你不会再需要这些。]

[你的皮肉明明如此沉重……]

当祂们满身血腥，抽出祂的骨头，趴在祂的身上挖开血肉大快朵颐的时候，几乎不加掩饰地暴露出了贪婪的恶意。

一点不剩下，连最后的碎末都舔食得一干二净。

很嘈杂，充满嘲笑的杂音像水流一样灌满耳朵。几乎要让他抓狂。尖啸的喊叫仿佛发自内心，他听到自己的尖叫，这是幻觉。也仿佛听到切割和咀嚼的声音。

但是无可停止地，一切都在静默下来。那些喊着祂的名字的声音消失不见了，深渊的嘈杂也逐渐减少。

比起嘈杂，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死一般的极致静寂。

祂听见某一处逐渐崩塌的轰然，随着声音的逐渐静默，祂的孤寂和愤怒愈演愈烈，名为静寂的刀在他的心脏上一刀一刀划出开裂的伤口。

直到一个细小的几乎察觉的声音响了起来。

——救救我。

向祂求救，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湮灭的带着恐惧的声音，高声地呼喊着祂的名字。

那个声音许诺道，将会把祂从深渊里解放，将会用鲜血为祂铺就一条挣脱枷锁的道路，也将会成为祂唯一且忠实的信徒。

祂的漫长痛苦终于有了中止，从静寂中，他迫不及待的、难以忍受的回应那个细弱的声音。

召唤祂的人类有着香甜可口的气息，从灵魂到血肉都像是为祂而生一样。祂呼吸着那甜蜜得让祂颤栗的气息，想要把对方一口吞下的**在燃烧。

这是祂的礼物，祂的甘露，也是祂的纯粹祭品。

祂尖叫着，你在哪里，让我找到你，回应我。

直到祂的触须切切实实地穿透一具脆弱的人类躯体，浓重又难以入口的血腥味才让祂收敛下一些膨胀的**，不能就这样杀死，那是珍贵又重要的祭品。

祂在想，为什么对方不愿意回应，是因为祂的模样太过骇人了吗，如果祂换一副样子的话，你能喜欢上我吗。

祂想象着最圣洁无暇的形象，让触须变成纤细的手，臃肿的躯体也生出细腻的皮肤，祂伪装自己，就像恶魔一样披上人皮。爱我，信仰我，哪怕是我最不相衬的形象也可以。

就如祂所愿的那样，祂听到了漆黑的世界里再次传来那个细弱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引导，祂跌跌撞撞地跨过脚下的尸体。

滚开，不要挡着我的路。那道光芒分明就在前方。

祂尽力地伸出手，冰凉的黑暗中有谁握住了祂的手，毫无保留的体温就这样滚烫地贴上来，几乎要将祂的痛苦熨平一样炽热。

祂下意识蜷起手指，太温暖了，对于祂来说是一种很不适应的接触，但是祂并没有挣开。被抱在怀里的感觉也紧得过分，祂清晰地听见齐允的心跳声剧烈得就像是打雷，这拥挤的杂音反而让祂忍受了长久寂静折磨的痛苦得到了缓解。

这样很好，祂轻轻地倚靠在齐允的胸膛上，现在是祂掌握着齐允的生命，祂只要想，轻易地就能把皮肉挖开，把心脏掏出来，这颗跳动的心脏是属于祂的，灵魂是属于祂的，祂收紧手指，像是钩子一样紧紧地抓着齐允的衣服。

而当冰凉的黑暗侵袭之时，祂愤怒地以为自己又一次被背叛了，说着信仰他，但结果也是屈服于恐惧。

如果你跟其他人一样的话，那我为什么要让你活着？

可是……齐允回来了。

——为了祂。

祂咀嚼着这几个字，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咬碎，狰狞得活像是在吞咽玻璃碎渣一样，锋利的语句在喉咙里留下火辣辣的刺痛。

齐允不会知道，他说的话语到底对一个怪物来说有着怎样致命的吸引力。没关系，齐允也不需要知道祂有多贪婪有多丑陋，本来对他来说齐允只是一道美味的餐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祂亲吻着那颗小小的、跳动着的心脏，你的命运如今如我交织在一起，我生则你生，我死，你也随我一起前往深渊吧。

祂总是强大的，但是祂忘记自己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大，并不完整的躯体分散了他的力量，当看到惨白到刺眼的“太阳”陨落的一刻，祂感到了无以复加的恐慌，那滚烫的高温已经把齐允的头发烧焦了，而祂却站在原地看着这极其短暂的瞬间发生，祂如果不做些什么，那么就会看着对方被灼烧得连一点灰尘都不会留下。

祂毫无疑问地依然能够得到齐允的灵魂，那是他们的契约规定的了，但是祂能够忍受只得到一个剩下少许意识的、唯一懂得的只有尖叫的灵魂吗。

祂的内心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嘶吼着，难以忍受，祂不允许对方有一丝一毫脱离祂的掌控。

比这种肮脏不见天日的想法更快的，是祂不顾一切地伸出的手，裂肤摧骨的高温融化了祂这具临时使用的人类躯体，祂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是看着作为自己容器的躯体一点点瓦解让祂感到恐慌。

祂的灵魂需要一个器皿来承装，如果器皿破碎得完全不能使用了，那祂就不得不回到深渊之中，回到无止境的等待中。

齐允死了又怎么样，祂可以把他的灵魂塞进另一具人类躯体里，他还是他，哪怕忘记了一切也还是一样的灵魂，人类不过是最低等的蝼蚁而已，祂根本没有必要付出代价来保住对方孱弱的躯体。。

祂这样想着，但是却松不开怀抱，祂知道有什么就会彻底改变，齐允会忘记那些誓言，忘记对祂说的每一句话。

[我信仰你。]

[我会成为你最忠诚的信徒。]

[……]

这个人类的声音渐渐越来越响亮，直至压过那些一直萦绕在祂耳边的噪音，那些要将祂逼向疯狂的恶意。

其实很简单不是吗，你向我宣誓了你的信仰。

这就足够了。

什么代价重要吗，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存在如此信仰我。

祂无比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融化，祂已经把齐允放进了安全的地方，祂正在回归深渊，没有容器承载的力量不会消失，只会回到本源。

祂俯下身在齐允的耳边留下一句话，犹如烙印，“恐惧的时候，一定要再次呼唤我的名字。我会为了你而回来。”

现在，祂和他一样了，同样满怀恐慌。

祂在黑暗中忍耐着寂静的啃咬，漫长得仿佛祂从来没有从深渊中离去一样，有个神经质的声音在响。

他是一个脆弱的人类，他需要神明的庇佑，但如果他意识到你并没有曾经那么强大，不足以保护他的话怎么办？

如果，他不再喊你的名字的话怎么办……？如果在这一段时间里，你被遗忘了的话怎么办……？

你无法复仇，也无法夺回你失去的权职和力量，你会一直被囚禁在深渊里，跟毒火般的怨愤为伴。

你会成为最可悲的主宰神，你吞下大地之主和恐惧之主又如何，你得到了大地和人类了吗，你什么也没有，你只能蜷缩在深渊里，等待力量虚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被那些叛徒涌上来分食。

你在等死。

而且，你也注定会以一种最不堪最肮脏的方式死去，因为你放纵了你的信徒，唯一的、珍贵的信徒，你竟然允许他脱离你的掌握，让他可以接触其他东西，你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喊我的名字，喊我的名字，我想要回来，我想要去往你的身边。

祂无声地尖叫，声音几乎碎裂。

直到，静寂到了极点的深渊里，祂终于又听到那一个声音的呼唤，祂幽深地抬起眼，长久地注视起空间中那一处轻微的涟漪，所以，这次抓紧了，祂再也不会松手。

我不太擅长感情部分的刻画，写这一章写得很艰难也很不熟练，但是写完也觉得自己有了点进步。现在目前邪神距离完结应该还有60章左右，真希望有时光机让我能有一天三十个小时来推进剧情www，谢谢宝贝们的支持，很爱很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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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