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进入副本，编号6416489676。”

“请谨记：你所见所感，皆为真实的一种形态。”

“系统注视一切，但绝不干涉。你的道路，唯有你自身可以铸就。”

这声音平静、悠远，带着非人的空灵与回响在脑中回荡。宴遇仿佛回到了未诞生之初，蜷缩在温暖中，柔和的光线包围着身躯。

仿佛沉入深水般的温暖幻觉被猛地撕裂，剧烈的失重感将他狠狠拽回现实。

眼前是绝对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连电器待机的那一点微弱红光都没有。只有鼻腔里弥漫的一股焦香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他下意识皱眉，撑起身，身下是粗糙而潮湿的布料触感。指尖在冰冷的墙面上划过，终于触到一个突兀的塑料凸起。

“咔哒。”

老式开关发出沉闷的响声。灯光剧烈闪烁，发出电流的嗡鸣，几次明灭后，才不情不愿地洒下昏黄的光。

宴遇半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在光与影的间隙里，透出一张秾丽到极致的脸。

幽蓝色的半透明面板无声地悬浮在他眼前。

【玩家：宴遇(ID: 6416489676)】

【理智值：97%（轻微环境不适）】

【天赋：[未知]】

【当前积分：0】

【实时观看： 1】

【本场打赏：0】

【系统商城（未开启：需累计1000积分）】

看着眼前的系统面板，宴遇眉头微挑。在他愣神的瞬间，观看人数突然增加到两位数。

【竟然是新人！】

【一个月了，终于又进新货了】‘

【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撑过第一个副本】

【看起来不可能】

【恐怕会直接当场吓尿吧哈哈】

“系统？”

“您好，编号6416489676，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请问一下，积分获得的途径有哪些？”

“观众打赏即时转化成积分，通关副本并确定评级后，也可获得对应积分。”

也就是说他目前只能依靠观众打赏才能开启商城。

宴遇缓缓扬起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笑吧，等下就笑不出来了】

【早点跪下求饶，说不定我们开心了就给你众筹条生路呢】

“大家好，我是新人宴遇，还请多多关注。”他非常迅速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设定，大大方方地向观众打了个招呼。

镜头下的他肤色瓷白，长眉秀目，本该是清冷中式的长相，却因为殷红到近乎滴血的唇色而多了股鬼气，微微上挑的眼角又让他多了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味道。几种浓烈色块的碰撞组合格外出挑，是让人心惊的诡谲昳丽。

直播间静了一瞬，接着数条弹幕飘过。

【虽然但是，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

【说实话这长相比起颜值榜上的那些也毫不逊色】

【冲着这张脸，就算是屎我也要看看】

宴遇始终微笑着，即使看不到弹幕，他也尽力维持着最好的状态。

无论观众是谁，其进入直播间的目的无非是寻求刺激，既然如此……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逼仄，肮脏，破败。空酒罐、发霉的食物包装、揉成一团的废纸堆满了角落。空气里那股混合气味更加具体，令人作呕。厨房落了厚厚一层灰，这间屋子的主人仿佛从未踏足过这里。

在浴室的镜子前，他停下了脚步，摩挲着颈侧一串平滑的数字，以及上方的条形码，黑色的记号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刺眼。

这就是他的新身份了——罪犯6416489676。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着，衣服看上去是系统根据副本自动生成的，十分的粗糙。简单的衬衫长裤，没有任何花样，只是略微宽大了些。

卧室的门把手似乎被暴力损坏过，有些卡顿，宴遇手上略微用力，门开了。

入眼是密密麻麻的红黑一片，整个卧室的墙上写满了字，潦草而扭曲，焦虑紧张透过扭曲的字迹扑面而来。绝大多数都被更混乱的线条划掉，涂抹。唯有一行字被反复加深、描粗，一笔一划都透露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偏执。正正好对着卧室大门，使得每个进入房间的人都能一眼注意到。

“不要……你……看见？”，宴遇蹲下身，指尖拂过那行字，大半都被更深的凌乱刻痕模糊，唯有两三个字眼能勉强分辨。

写下这行字的人似乎十分矛盾，既想让人知道，又害怕被人发现。

那股焦糊味再次隐隐传来，熟悉得令人心悸，却无法想起源头。

“哒哒哒……哒哒哒……”

突兀的脚步声从天花板传来，像是有人在疯狂奔跑。接着是重物倒地声，随即，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紧贴着他的耳畔响起。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

哭声戛然而止。

咚。

咚。

咚。

敲门声紧接着响起，不紧不慢，带着一种非人的耐心和规律。

宴遇走到门边。门上凌乱分布着几道深深的抓痕。猫眼被人用黑色胶带从内部封死。一个黑色的棍状物斜斜地倚在门旁，上面粗糙地固定着一个小钢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是一个小药瓶，没有标签，里面零星几粒药片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心中微动，没有丝毫迟疑靠近大门。

在弹幕的震惊中，他撕下了猫眼上的胶布，右眼缓缓贴近那个幽深的孔洞。

一片混沌的、能吞噬一切的暗色。

敲门声骤停。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半秒不到。

紧接着——

咚！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加速，疯狂而急促，整个厚重的门都在剧烈颤抖，连带着门框上的灰尘簇簇落下。那力量大得惊人，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外面的东西就要破门而入。

一道阴柔的声音紧贴着门缝钻进来，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关切：

“你在家对吗？”

“开开门……”

“告诉我……”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宴遇不语，只是利落地拿起门旁的铁杆，把上面碍事的小钢盆拆掉，在手中颠了颠。另一只手缓缓搭上了剧烈震动的门把手。

【蠢货，都告诉你不要让它看见了】

【不理会敲门声，等对方自己走了不就行了】

【隔壁那个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已经凉透了】

【那看来无论如何主播都必死了】

【呜呜呜再见美人，我会记住你的脸】

宴遇搭上了门把手。

嘎吱——

他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疯狂的砸击瞬间停滞。一个身形扭曲的人形生物僵在原地，它的脖子以一种完全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向前探着，脸颊几乎贴在原本门板的位置上，因此当门打开时，它的姿势显得极其诡异。

四目相对。

它裂开一个巨大的笑容，脸上的脂粉簇簇下落，“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它躯体还在门外，脖颈却像橡皮一般拉长，头颅探入屋内，精心打理过的半长发扫过宴遇的脖子，他下意识抖了一下身体。

它的瞳孔里是纯粹的黑，鼻尖几乎要戳在宴遇的脸上，冰冷的气息洒在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密的寒栗。

宴遇没有后退。他的“目光”茫然地落在它漆黑地瞳孔上，却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向更远的虚空。

“抱歉”，他的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歉意，嘴角扬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诚恳地说，“我是个盲人，请问发生了什么？”

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两只苍白、细长得过分的手臂没有骨头般抬起来，指尖试探性地在他眼睑周围移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的双眼钻入体内。

“是吗？”它的掐着声音轻声道，头颅又凑近了几分，“那你……为什么要看猫眼呢？”

与此同时，另外两只同样苍白的手臂从它身下的阴影中悄然伸出，如同滑腻的游蛇，带着冰冷的触感，沿着他的腰线缓缓游离，将他紧紧地、无声地困在原地，断绝任何逃跑的可能。

而宴遇似乎对腰间的致命禁锢毫无所觉，只是在对方彻底贴在他身上之前，他后退了半步，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被陌生人突然靠近的困扰和恰到好处的茫然。

“你果然能看见！”它尖啸起来，面目狰狞地向他扑来，锋利的指甲向他的面门袭来，带起了一阵腥风。

“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它的攻击猛地一滞，狰狞地表情凝固在脸上，似乎完全没处理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回应。

“不好意思，女士。”，宴遇微微蹙眉，仿佛真的在困扰，他甚至还象征性地抬手轻轻挡了一下那几乎要戳到他眼睛的手指，动作自然得像拂下一片落叶，“我觉得我们最好保持一点距离。”

“你才是女士，你全家都是女士！”男人尖锐的声音响起，愤怒的语气中掺杂着一丝屈辱，“你睁大眼睛看……不对。”

他突然反应过来，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子是男的！男的！”

宴遇短暂地疑惑了一下，但又很快接受了这个留着长发画着精致妆容的人是个男性，从小的教导告诉他不能歧视任何一种性别，哪怕对方是只沃尔玛购物袋。

“好的，男士。那我们就更应该保持距离了。”宴遇丝毫没感觉到尴尬，平静补充道，“我是gay。”

男人立即像是碰到病毒一般从宴遇身上弹开，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过，您能先帮我找一下导盲杖吗？我明明放在门旁，现在却不见了。”宴遇诚恳求助对方。

男人拉长的脖颈僵在半空，狰狞的表情一点点收敛。他几乎是三百六十度地绕着宴遇看了一圈，脖颈扭动着，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后者自始至终眼神空茫，姿态坦然，甚至还带着点“发生了什么？”的无辜感。

那极致的恐怖与恶意，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理性的墙。

最终，他所有的异常如潮水般退去，变回一个看起来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的普通青年模样，只是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怀疑和憋屈。

“抱歉，没有这个义务。”他带着不甘与愤懑道，“我只是来通知你，你提交的投诉已解决。”

“那太感谢您了，我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是啊……”男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阴冷僵硬的笑容，“再也不会有声音打扰您了，尊贵的......户主。”

说完，他缓缓转身，动作僵硬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赌对了。

宴遇没有立即动作，静静等待了几秒，空洞的目光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仿佛在确认什么。待退回房间，关上门，他才缓缓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眼睛恢复了神采，灵动狡黠。

【所以为什么那个怪物没杀了主播】

【我也想知道】

【主播解释一下】

宴遇眉眼弯弯，实时观看人数不断上涨已经接近50，清脆的打赏声叮叮作响。

等了好一会，宴遇才不急不慢地开口，“大家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能活下来？”

【在这卖什么关子，急死人了】

宴遇带着镜头回到卧室，指着那句话说道，“房主既想提醒我们，又怕被看见，那他到底怕什么东西看见呢？”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外面的怪物喽】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解释，“所以把这几个词组成一句话会有多少种可能呢……”

【要么是不要怪物看见你，要么是你不要看见怪物】

【那不是还猜不出来吗】

“要么是不要它看见你，要么是你不要看见它，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

【什么另外的可能？】

宴遇像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得，直接揭露了答案，“那就是双方都可以看到，只是‘你’不能让对方知道你能看到。这也是他不敢让人看见的原因，因为只要怪物看到了这句话，就知道他一定能看到！”

“所以……不要让它知道你能看见。”

【嘶，怎么突然感觉身后凉飕飕的】

【隔着屏幕呢，怕什么】

【怪物总不能爬出来确认我们能不能看到吧哈哈】

【等一下，你们快看论坛！】

宴遇扫过面板上跳动的数字，眼底那点微光稍纵即逝，转而沉淀为一种近乎冷漠的讥讽。

还不够，他心想。

“啊——！！！”

这时一声短促而极度恐惧的惨叫猛地传来，声音来自上方。

紧随其后的，是重物被粗暴拖拽、撞击的闷响，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咀嚼声响。

一切发生的极快，不过两三秒，所有声音又戛然而止。

宴遇微微偏头，静静地倾听着这片死寂。

“你们觉得我应该上去看看吗？”宴遇犹豫道。

【当然啊！】

【果然是新人，这就害怕了】

“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重要线索呢。”他打开门佯装要上楼，弹幕跟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楼梯上蜿蜒的血痕。

关键时刻，宴遇又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可是我连系统商城都进不去，还是回去躲着比较安全。”

说着他转身就要回去，弹幕顿时着急了起来，打赏也在不断增加。有人默默发出了质疑。

【我记得主播是看不到弹幕的吧，怎么感觉他在和我们互动似得……】

就在这时，一串闪闪发光的金色弹幕从屏幕上方划过。

【哥只是个传说打赏了3000积分】

【这谁啊】

副本外，某公会中，刚刚结束会议的办公室中。

“哎，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走？”陆亦谨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抬起头，随意道，“没事，就是发现了个挺有意思的玩家。”

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看着个人屏幕上正暗戳戳求积分的宴遇。

【系统商城已开启，目前积分3210】

宴遇眉头一挑，终于漏出了个真心的微笑，“既然家人们这么热情，为了不辜负大家，我还是上去看看吧。”

他的脚步轻盈无声，向上走入更深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