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凛的手很冷。

但此刻，他身后少年的身体似乎比他还要冷一些。

“什么？”小乙的声音颤栗，“前面是什么？”

青凛没有回话。

他并未拦得很严，小乙只要做足准备，随时可以拨开那只挡在眼前的手。

“尤根叔？”

小乙声音发抖：“叔？你回个话啊，我回来了。”

无声，还是无声。

“啊——！”小乙终于忍无可忍，一下拨开了青凛的手。

他一边崩溃地大喊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大厅扑去。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他手脚并用地向金币小山上爬去，数不清的金币掉落，哗啦啦地和眼泪一起滚到了地上。

“叔！叔！”小乙死死地抱住了尤根，不肯放弃似的摇晃，“叔！你醒醒，你醒醒！别吓我！叔叔！”

他把尤根已经僵硬的脸死死圈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用体温把这个一直保护他的人重新暖热一样，手也无错地、不停地摸着尤根的鼻子：“怎么办，怎么办啊，阿青！楚策！怎么办啊？”

一次任务也没完成的人，不被童话城承认，连死亡后都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楚策缓缓走了上来，也站定在原地，似乎用52号远远扫过一眼后，低声道和青凛道：“没救了，至少人类没办法，你呢？”

青凛瞄了一眼尤根的模样，也低声：“没有执念，成不了邪灵，没有怨念，做不了鬼。至少我没办法，地父冥神来了可能还有救。”

小乙双眼通红，脸上满是斑驳的泪水，愣愣地看着两人好一会后，才有些僵硬地低下脑袋。

“叔，你醒醒。”他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尝试做一件神和人都无能为力的事情。

“你醒醒，我不和你吵架了。”

“我听话，我再也不骂你笨，再也不顶撞你了，好不好？”

“我再也不嫌你管着我，再也不吵着要你给我买东西了，好不好？”

可惜尸体是不会回应他的。

小乙哽咽了一下，少年单薄的脊背痛苦地拱得弯了又弯。

“叔，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你别死，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叔……叔……”

“叔——！”崩溃的声音终于响彻了整个童话城，天空中的月亮，悲悯地又为整个城市增加了几分苍白。

“还想见他一面吗？”青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他不在，童话城的故事缺了一环，我要去查你们扮演的角色的故事了。”

意思是，我不会在这种事上耽搁太久，但能安抚你一下。

“见他……见他。”小乙喃喃了两声，霎时从金钱堆上跌打滚爬地滚了下来，一下扑到青凛的脚步，死死拽住了青凛的衣摆，“我要！我要见他！”

青凛抱臂，手指在胳膊上轻轻点动，低头望着痛失至亲的小孩：“真的？你要付出代价。”

“我不在乎！”小乙猛地抬起头，他的眼中此时坚定得有些可怕，“我什么都可以做！我要我叔！”

这个少年的**与渴求在这一刻凝聚到了极致，青凛隐隐嗅到了力量的香气。

“乐园的赠品，一直没用。”青凛拿出表情记忆相框，感慨了一声后，对楚策扬了扬下巴。

表情记忆相框只能记录下活人的表情，对死人是没用的。

就像奇美拉的表情相框，也是她有神智时自己录的。

所以青凛显然是要动用点什么了。

楚策轻轻笑了一声，吹了声口哨后，在一个装模作样的正步转身后，吧嗒一下背对了过去。

他往银行深处走去，边走还边道：“好噢好噢，找线索，52号，我们找线索，什么也不看噢，不看不看，小系统不可以看邪灵做法噢。”

一个看过邪神做法无数次的小系统48号不禁上线。

【噗嗤。】

见楚策走远，青凛才低下头对小乙伸出了手掌。

他的声音绝对说不上蛊惑，语气更没有任何的诱导，只是像平常一样，淡淡的地开出了一个高昂的、却绝不会被拒绝的条件：“信仰我。”

月光洒在青凛苍白的指尖，在此刻，他毫不掩盖自己的冰冷与危险。

青凛比谁都清楚，此时别说他是这个人类心中颇为照顾自己的伙伴，哪怕他是个和对方有血海深仇的死敌，对方也会义无反顾地献上一切。

而且，他已经很仁慈了，只收取信仰。

小乙的回答也的确如此。

这个可怜的、失去长辈的，前一刻还无比天真浪漫的少年，将颤抖的手，放到了青凛的掌心。

“好。”

他说：“好，从今天起，我会，很坚定、很坚定的，信仰你。”

【叮——】

【吸收到信徒的信仰之力……】

“直接转化。”青凛闭了闭眼，“够了，在心中想他的模样，努力地想。”

下一瞬间，空气中弥散起了很浅的薄雾，一个熟悉的人形再次浮现在空气中。

尤根的虚影双手叉腰，凶神恶煞的模样。

是尤根奸笑，想干坏事的模样。

尤根惊讶的模样。

尤根做坏事被抓住，求饶的模样。

尤根看到美女，眼冒桃心的模样。

“妈的，小兔崽子，站住！”

“嘿嘿嘿……”

“哎哟我去！”

“错了错了！”

这是青凛许久未使用过的技能，欲念重现。

不过这次没有拿来探索真相，而是用在了纪念一个人类的音容上。

【表情记忆相框记载中……】

【50％……70％……90％……】

【100％映像记录完毕。】

【纪念愉快。】

嘭。

青凛把相框直接丢给了小乙：“就这一个，别弄丢了。”

小乙擦了擦眼泪，连忙抱住了这个相框。

记忆相框没有合成的功能，只能放映基础的表情而已。

但此时小乙抱着相框，就好像尤根还活在他身边似的。

他轻轻地伸手，摸了摸相框后，猛地把它收了起来，随后一下站得笔直。

“找。”小乙的牙关紧咬，“我叔一直很胆大谨慎，绝对不会被莫名其妙弄死，一定和没完成任务有关！他的任务绝对不是数钱，他是故意不做任务，或者是这个副本故意不让他做任务！我要找找到底是什么东西害了他！”

青凛仿佛在一个少年身上看见了童话破碎的样子。

当童话破碎，失去羽翼，孩子就该成长了。

他们这代孩子，生存在一个混乱危险的世界，不可能美满度过一生。

觉醒和自立只是早晚的事。

青凛罕见地露出了略微怜爱的目光：“现在你知道童话的结局并不美好了，还要去看吗？”

小乙果决：“去！”

这声落地，银行走廊也传来了一声有些低沉的声音：“不用去，我已经找到了。”

楚策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沓照片和文档，脸色有些不好。

他舔了舔牙尖，少见地有些暴戾，一下把资料丢到了地上：“做好准备再看，恶心。”

青凛直接将它们捡起全看了一遍，也没有阻拦焦急的小乙。

两人安静地看完了所有的照片和文件。

这上面的信息不多，无非指向一件事——鼹鼠行长有某种特殊癖好，他花钱雇佣猴酒鬼负责帮忙。

结合大家已知的所有事，能很清楚地推断出鼹鼠行长、甚至是猴酒鬼的任务了。

楚策声音冷冷：“当时你说过，你和那只猴子的初见，是他把落单的你带给你叔，而猴子刚好完成了一次任务。”

“结合这上面的资料，他的任务绝对就是诱骗拐卖，但副本里没有别的幼年居民，所以他也只能完成一次任务。”

青凛也知道了扮演鼹鼠行长的任务。

因为童话城副本中，只有小乙是未成年的动物居民，所以尤根一次任务都没完成。

青凛没有讲出来，只是在心中感慨了一声这次副本的险恶。

楚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但是，庆幸吧，这些线索被整理得很好，放在办公室正中央，旁边的白板上，还有大概有十几名玩家的留言，警告后来者，不可以做不能做的事情，其中就包括你叔叔。”

所以鼹鼠的线索简直是少之又少，楚策找到的信息，全是百年前真正的鼹鼠行长留下一些，然后被后来一个个自愿赴死的行长玩家整理出来的。

在将副本通关放在最重要的地位人类世界，却也有不会动摇的原则。

楚策深吸了一口气，牙关轻磨：“邪神带来的混沌之力根本没有善恶观念，它们永远没法被人类驯化，这种东西，早就和世界不死不休了。”

青凛点点头：“说得对。混沌……邪神……邪灵。怪物终究是怪物，不要掉以轻心。”

他顿了顿，没有向楚策辩解，只是默默承认了。

“但那又怎样？”楚策猛一抬眼，“就像这些人没有屈服一样，人类的信念与坚持终可以战胜它们。”

他声音很低，也很轻：“我，会是最一往无前的那个。”

青凛指尖静静点了点嘴角，瞥了一眼楚策。

是什么让一个从黑街长大的混混自愿戴上镣铐，心甘情愿成为人类最锋利的武器之一？

恐怕是这人生在骨子里，最不可能割舍的正义与责任感吧。

有这种人的存在，人类才没那么无可救药。

但，一名正义感超强的人类，竟然爱上了混沌之源的邪神。

这倒比世间所有还荒谬。

青凛暂且放下这些心思，看向小乙。

小乙没有说话，直到看似冷静交谈的两位年长者停下了对话，他本来缓和些的情绪才忽然爆发起来：“恶心！恶心！”

小乙的双手愤怒地颤抖着，话都说不清楚，“所以……所以……就是因为曾经的行长做出这种恶心的事，那只黑猫，它，它也要逼我叔叔！”

尽管做好了准备，他也无法接受这个真相。

小乙的怒吼声几乎将声带都要撕裂了，本来止住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又涌了出来，他跪下来凶猛地捶打地面：“我要杀了它！！！”

青凛轻叹了一声，拍了拍小乙的脑袋，随后说：“混沌之力不会被副本主人的意念左右。它承载多少恨意，就会释放多少恶念。与其恨黑猫，不如恨真正的鼹鼠行长，恨费尔里城的发生过的事实。”

许是青凛的安抚起了作用，小乙又看了看曾在童话城中拼搏过的玩家留下的记录，声音沙哑：“走……不要让他们的努力白费，我们，一定能赢。”

他尝试站起来，却因为膝盖发软一下扑倒。

“当然能赢。”青凛蛇尾一卷，直接把这只颤巍巍的小家伙带得站了起来，“走吧，别回头。”

橘猫漂浮在半空中，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深邃，难得地没有用那滑稽的童话腔开口说话。

三人一猫又一次行走在月夜下。

伴着脚步声，蛇行声，青凛脑内的48号悄悄冒了头。

【宿主，我要向你承认一个运算的错误。】

青凛：什么？

【之前我运算，如果您与楚策坦白您是邪神，他的反应，应该和接受您是邪灵一样冷静接受。】

【但在刚刚结合新的数据运算后，我发现，他……】

青凛无所谓：不重要，他会开我一枪。

【是的，他举枪的动作将毫不犹豫。】

【邪神大人，在获得足够力量前，请像人类警惕您一样，小心人类。】

青凛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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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童话城（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