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池清云懵了。

天上那人撂下一句话，就见三道金光从天而降，化作绳索捆住了他的手脚，兰竹和吴峰也是如此。

随后几人便慢慢飘了起来，如同三根风干的腊肉般，吊在了那人的飞剑下。

“巡天阁是哪？你是谁啊？又不是我主动的，你凭什么抓我？”池清云吊在下面，随风飘飘荡荡。

青玉牌中有白玉京的简易地图，还有弟子须知的手册，其中就有关于巡天阁的介绍。

只不过池清云都懒得看罢了。

巡天阁、白玉京枢机府和聆风殿，分别是白玉京的执法、决策与监察机构。

其中巡天阁负责维持白玉京秩序，依照戒律惩处违律者。

而巡天阁的第一掌权人，却是仙尊亲炼的一具兵偶，行动说话与真人无异，铁面无私，修为强悍，但却神出鬼没。

今日池清云不知是撞了哪门子大运，恰好被这具神出鬼没的兵偶碰上，然后便被这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破兵人逮捕了。

听完兰竹的介绍，池清云心中直呼倒霉。

他们被挂在飞剑下，从自己的院子，横穿白玉京，直达巡天阁。

其中数不清多少人看热闹一样仰起脖子，看着他们三个游街示众。

“那几人是谁？”

“那个黑大个我认识，吴峰嘛，庚辰弟子里还算不错的苗子，好像快筑基了。”

“另外两个呢？”

“不认识，诶？有一个长得真俊啊……”

还有凑热闹的，也飞起来跑到旁边，笑话他们：“几位师弟真是好运气，巡天使已经好多年没亲自逮过人了，上次这么招摇过市的，好像还在五十年前呢哈哈哈哈哈，师弟你别捂脸，让我用留影石纪念一下……”

最后抵达巡天阁后，池清云站在地上，看向身前背对着他的那具兵偶。

肩背挺直，背影修长，黑发泼墨般垂落腰间，微微侧过头，露出如霜雪般冷白的侧颜。

兵偶声如碎玉，淡淡道：“禁闭三日，各罚五十灵石。”

“你这兵偶，能不能讲讲道理，是这姓曹的闯入我院子里，试图对我动手，我总不能任他打吧。”

池清云一听禁闭，就受不了了，蹦着往前嚷道：“诶，你说句话啊。”

等好不容易蹦到兵偶身边，池清云仰头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然后便愣住了。

“……仙尊？”

兵偶两只漆黑的瞳仁微微转动，淡淡道：“吾名断意。”

在池清云眼里，这人分明就是仙尊，那样一张脸和气质，他不会认错的。

断意道：“吴峰可使你受伤？”

“那倒是没有。”池清云飞快道，“但他可是差点就伤了我，千钧一发之际，我动用阵法保护了自己，是他的错，这可不怪我。”

“不止于此。”

断意抬手，吴峰嘴上的“禁”字便消了。

他用极公允的口吻道：“动用阵法之后，你与池兰竹又用灵宝再次攻击吴峰，这便是罚你的原因。”

吴峰立刻虚弱咳嗽。

池清云撇了撇嘴：“那也是他先出言不逊，还不许我教训了吗？”

“恩怨可用决斗令解决，你三人皆未祭出决斗令。”

“那于情于理，我们和吴峰之间其实过错应该抵消了。”

池清云往吴峰那看了眼，就见哼哼唧唧的吴峰忽然道：“冤枉啊，巡天使大人！分明是他们对我动手，我无力反抗。”

“一方言语不恭，言行无状；一方恃强逞能，无视戒律。”断意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必再多言，我不是你们伸冤的对象。”

接着大袖一挥，三人便如同小鸡仔一样，被扔进了巡天阁的禁闭室里。

单人单间，四面不开窗，只有一盏烛火在桌上，地面刻着聚灵阵，放着一个蒲团。

“喂？兰竹？能听见吗？”池清云喊。

等了好一会儿，也听不见人声。

池清云便知道这里是被下了禁制，弟子在这里只能修行，余下什么都做不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看着那蒲团和聚灵阵，池清云往上面一坐，撇了撇嘴，嘀咕道：“破兵人，臭仙尊，怎么那么闲，什么事都管。”

他在原地坐着发呆了一炷香，便觉得骨头缝泛起了痒，在原地翻来覆去打了一会儿滚，然后猛地坐直，长叹一声：“啊——”

“好无趣啊。”

“巡天使大人，你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池清云原地叫魂一样，“巡天使”“断意”“破兵人”“仙尊”挨个叫了一遍，尾音拖得长长的。

但就算如此，依然没人理他。

“……”

池清云放弃了。

他哼了一声，终于老老实实打坐起来。

修行分七境。

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归元、合道。

这世上，元婴境便是举世少见的强者，他母亲池玉容以及姐姐池清流，都是在元婴之列。

而修为至化神境，便可开宗立派，为一方之尊。

至于归元和合道境，只存在传闻之中，除仙尊和其已殉道的师父归一道长外，不曾有第三人达到。

池清云现在，就是个练气还未有的，真真正正，修行界的小菜鸟。

其他同龄人在这个时候，稍微差一些的，如吴峰之流，也已接近筑基，而那些天之骄子，则早已结丹，于四海扬名。

池清云虽然贪图玩乐，懒怠不上进，但偶尔还是会在爹娘的鞭策下修一修行的。

只是无奈，他实在资质差极。

而且有一点极为怪异。

他灵根虽然浑浊，但也是能吸纳灵气的，只是这灵气一入体，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便如泥牛入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于丹田处只残留一二。

而这一二灵气，如果不全天运转功法，便也立刻散了。

眼下，池清云敛神聚气，眉头蹙紧，只觉得这灵气滑不溜丢，怎么也无法老老实实听他的话，进入丹田内。

在他闭目修行时，地上的聚灵阵缓缓亮起，杂芜的灵气慢慢变得精纯，涌入阵法当中，慢慢再被中心的池清云吸入体内。

但一个时辰过去后，这聚灵阵内的灵气竟好似一丝一毫都没有过增减过一样。

兵偶双手搭膝，坐在巡天阁楼顶，闭目冥神。

忽然似有所感一般，倏地睁开了眼。

原本毫无情绪波动的漆黑双眸，一睁一眨之间，像是多了一丝感情。

“天道有缺，人道亦然。”

他声线平稳无波，但莫名听起来像是嗤笑一声：“天缺之人，倒是少见。”

-

池清云再次聚气失败。

于是百无聊赖中，开始玩自己腰间的青玉牌，摸着平滑的玉牌表面，不断地盘着，直把玉牌盘得触感温热。

他单手枕在颈后，另一只手勾着玉牌上的丝绳，在微弱的烛光下，青玉通体变成了墨绿色，只在边缘镀上了层暖黄色的金边。

“这玉牌也不能传音了。”池清云唉声叹气，“这禁闭是一点空子都不给钻。”

也在这时，禁闭室那扇严丝合缝的，无论怎么拳打脚踢都纹丝不动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缝。

池清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目光炯炯看过去。

一抹鸦青色落入眼帘。

接着，门被慢慢推开，月色如银，从门缝里泄了进来。

凉气涌入，分不清是从外界透进来，还是来人自带的。

借着烛光和月色，池清云坐在地上，抬起头，看见了断意那张和仙尊一样的脸。

色冷如雪，颜色独绝。

断意垂眸看他，问：“方才可有修行？”

他身材高大修长，池清云眼珠一直往他身后看，只看见巡天阁楼顶的一片月色银霜，不知道外面还有几间禁闭室。

“有的。”

来人是断意，池清云也就歇了贿赂对方来让自己溜走的想法。

这是一具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兵偶，想来是不吃这一套的。

他泄气似的往后一坐，哼哼道：“就是没修出什么花样来，巡天使大人，我多交些灵石，能不能让我出去呀？”

“不能。”断意垂眸看着他，“区区三日都耐不住，如何修行？”

“都说修行无岁月，眼一睁一闭就是一个春秋。”池清云幽幽道，“但我连炼气都没有呢，谈什么修行。”

“你倒是第一个连炼气都没有的白玉京弟子。”

门在断意身后合上，掩住了一地月光，屋内烛火幽微，如丝绸般的鸦青色长袍随着他向前走而缓缓流动。

断意走至池清云身前，微微俯身，单指抵在了池清云的眉心。

好凉。

池清云瑟缩了一下，像冷不丁贴上了一块寒冰。

这兵偶是拿千万年的寒铁做的吗？

脑子里刚转过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忽然便感觉有一股气机从自己的眉心钻了进去。

“唔嗯？”

池清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股气机直入灵台，甚至还在往灵台深处去。

灵台为生灵神魂居所。

剥去皮囊后，神魂体现着一个人最本真的状态、模样。

此刻，断意的神识便探入了池清云的灵台之中。

一种不知该搔哪里的痒让池清云咬住了嘴唇，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冷面的兵偶，嘶了一声：“你干嘛？”

“果然如此。”

冰凉的手指从池清云的眉心移开后，兵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天地之中，有灵根者，无论是何资质，都可感悟天地，以修其灵。

但这其中亦有变数，池清云变恰好应了这变数。

他身具灵根，但这灵根，却恰好有一处极为隐蔽的缺失，非修为高深又眼界宽广者，轻易无法看出。

所以，池清云便如一只底部未封住的瓶子，无论吸入多少灵气，都会原封不动漏出去。

“你是用神识了吗？”池清云看着对方收回手，好奇道：“兵偶也有神识吗？”

断意掀起眼皮，并未回答，只是道：“你灵根天缺，不能修行，这禁闭于你确实无用。”

池清云一喜。

但紧接着，就听断意淡淡道：“也不必再留在白玉京，明日就回家去吧。”

“……嗯？”

池清云猛的一下站起来，发丝蹭过断意的下巴，他仰起脸震惊道：“不是，凭什么啊？”

“你不能修行。”断意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池清云。

“仙尊都同意我留下的，你凭什么赶我走。”

池清云下巴翘起，瞪着一双大眼道：“我就要留在白玉京，再说，一辈子那么长，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能修行，以后就没有机缘修行了吗？”

断意听到他拿仙尊来反驳，似是觉得好笑，唇扯了一下，很快便又扯平。

他打量着池清云，在对方气愤的眼神里，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说：“修为低弱，于修真界便难有立足之地，即便如此，你还要留在白玉京？”

“当然要。”

池清云不假思索。

修为低弱又如何，池清云想，还能比被压去成亲可怕不成？

断意目凝冷霜，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垂目看他，半晌后道：“既然如此，倒是可以传你一门功法，不依仗灵根，全凭悟性，一朝顿悟，便能立刻引气入体。”

而引气入体成功之后，灵力自发形成循环，灵根天缺倒是无关紧要了。

池清云只觉得眉心一凉，脑海深处，忽然便如刻印一般，出现了一段功法。

他闭上眼，再睁开，脑子里的东西依然清晰熟悉，好像自己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了一样。

这是传功秘法，却并非人人都能用的。

池清云虽不学无术，但自家两个元婴境的高手，自然对此也是略知一二。

这是化神境才能用的手段，所以修真界，也唯有化神境能开宗立派，为一方之尊。

池清云想，仙尊炼制的兵偶都有化神境的实力，也不知仙尊本人又有多少神鬼莫测的手段。

想到仙尊，池清云忍不住看向断意的脸。

禁闭室虽称不上逼仄，但也并不宽敞。

断意身高体长，进来了之后，二人之间只剩半臂的距离。

这样近的距离，能让池清云将断意的脸看得更清晰。

池清云忍不住想，仙尊，为什么要将兵偶炼成和自己一张脸呢？

这样想着，他也便这样问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

兵偶轻轻蹙着眉，定定看了池清云许久。

最终慢慢道：“我与仙尊长相并不相同——”

“——你为何，会将我认成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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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