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原定的百官拜见之日,终究还是被那些个不识趣的人给打破了,可这一日的到来倒也不会因为一些小插曲而改变。

三日后的卯时,通往皇宫的宫门再次打开,姚临乐他们这几个“点缀”也被一块宣着立在了章台殿前。

这几日过的还算相安无事,云嬷嬷总会派遣他们去做一些杂事,极少有让他们去新帝跟前晃悠的机会,倒也恰好保住了他们垂垂危矣的小命。

姚临乐悄悄的打量着络绎不绝赶来的朝臣们,很显然经过上一次的恐吓,这一次所有人的态度都略显诚恳,行为举止也颇为毕恭毕敬,文臣武将之间也都能维持着一片互不打扰的寂静。

待到众人尽数进入大殿,看着重新合上的殿门,姚临乐才敢在心中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没有再出现那般血腥的场面了。

大殿内金碧辉煌,气宇恢弘,文臣武将各执一方,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样子,看起来倒也还算是赏心悦目。

妫朔呈坐在最上方的龙椅上,一身玄色帝王冕服尽显尊者气度,他面色如常,不见喜色也不见怒意,只是无比平静的睥睨着底下众人,但仅凭这股波澜无惊的神色,也叫底下的众臣暗自叹服。

这些朝臣大多是前朝遗留之人,对于这大殿之中几乎未曾变动的格局无比熟悉,可各人心里却还是觉察出一丝较之以往的不同。

起先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原本该站在武将行列的秦仪方上前一步,对着他们侧身高呼:“众臣朝拜,跪。”

一群人恍然大悟。

这些本该由类似宦官做的事情,今时今日倒是尽数换成了旁人,就连帝王身边本该是掌印太监的位置,也被一名年迈的嬷嬷代替。

有些迂腐的老臣瞧了一眼后便开始暗自叹气。

章台殿里,世世代代都是帝王与臣子交流政务的重要之所,此等地界怎可任由妇人登堂入室的,实在有违纲常。

可新帝入宫门后大肆屠杀宫中阉人一事他们到底还是听到了些风声,又有了前几日的前车之鉴,此时断然没人敢在这个档口去挑衅帝王威仪。

都是一副听之任之的垂首模样。

大殿之中,不知在商讨些什么,这场朝会前前后后足足说了有两个时辰,姚临乐瞧着外头从天色渐明到那薄弱却散发着诱人温暖的太阳高高升起时,大殿的门才被毫无征兆的从里面打开。

她立即收回目光,同其余三人一样规规矩矩的垂首立在一旁。

里面的人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但却总能听到一两个些微的叹息声,直到大多数人都走了出来,姚临乐才听到阶上传来的低声细语。

她不能从那些零星的讨论之中,听到“登基大典”、“礼部”、“筹备”等等之类的词。这些倒也足够让她拼凑出今日议事的重点。

新朝正式开启,定立国号与年号,帝王登基便是头一桩要事。

一切终于还是要尘埃落定了。

姚临乐不知自己此时该做何种感想。

若是一名合格的亡国公主,此时得知灭国仇人即将踩着他亲人的骨血登基,她应该感到愤怒和悲怆才对,可她的心中却升起一抹不难察觉的松快之意。

于她而言,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由她父亲作下的孽,以及浑浑沌沌被扰乱至今的民生,这长达十五年的疾苦艰难,终于可以终结了。

若是能在新朝建立之后,能让一切都回归应有的秩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姚临乐忽然又想起,阿嬷总说他们这样的人是地狱里爬出的修罗恶鬼,可她突然觉得也不全是。

世间混乱不堪,总要有人从这些混乱中走出来,重新建立秩序,让一切向好而生。

而从这些日子所看到的,姚临乐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旧陈新主,比她那荒唐的父亲要更适合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不说旁的,就冲着如今新帝身边的这些人,就比当初只知道巧言令色用那些鬼话去诓骗他父亲的人要好上百倍。

当然这种灭国的大祸若是都强加在这些人身上,倒确实是有失偏颇,听信谗言而导致决策失误会,这本就是帝王之祸。

就目前来看,这位新帝便是在从根源上规避,而他身边最信任的臣子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支持他的这一决策。

云嬷嬷是这样的,秦仪方也是这样的。

宸霄殿外,姚临乐一行人在云嬷嬷的带领下才赶到门外时,便听到里面正“噼啪”传来一阵摔砸的声音。

“给那老家伙传话,明日下值之前,孤若是再见不到他,他就可以领着他的那一堆破烂家当重新给孤滚回西北做他的太守去!”妫朔呈夹杂着路易的斥责声从殿内传了出来,“亦或是孤直接给他赐一杯毒酒,早早的送他去见他那个早已不知道烂在哪里的女儿。”

姚临乐不知新帝在意指何人,但想来能让他这般动气的应当是个重要人物。

云嬷嬷也在此时推门走了进去,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秦仪方略显沉稳的劝谏声传来,“陛下息怒,他也是思女心切,况且他此番进京本也就是奔着女儿来的,可谁曾想……”

后面的话姚临乐没能听得清楚,被重新掩实的门给切断了,她倒也并不关心。

殿内,妫朔呈面色铁青的坐在龙椅上,瞧着从外面垂首走进来的云嬷嬷,不由自主的收敛了几分怒意,可耳中却听不进去秦仪方的任何一句开脱之言。

妫朔呈不耐烦的摆手打断道:“行了,行了,别在这给孤说这些糊弄之言,把该交代的事情同他说清楚,让他好好掂量掂量。”

“孤容许他在皇城内这一般大肆的翻腾寻找,若实在找不出些个蛛丝马迹,便要懂得适可而止。”

妫朔呈的语气不耐到了极点,秦仪方自然也不敢再替那人多解释些什么,“是陛下,臣会去与至无先生说清楚。”

“滚吧。”

妫朔呈不耐的按了按额头,秦仪方见状只得朝云嬷嬷的位置瞧了一眼,见对方朝他点了点头,也微微松了口气。

见人离开,云嬷嬷才招手示意一旁端着食盒的宫人上前,将预备好的汤羹从食盒中取了出来,“陛下,这是御厨特制的赤豆重瞿羹,用些可驱寒养神,夜里也可睡得安稳些。”

妫朔呈闻言停止了揉按的动作,瞧着已经摆在了跟前的精致汤盅,闻着里头散发出的清甜香味,一直积压在心间的烦忧之事倒是被稍稍搁置。

“多谢阿嬷。”他的声音没什么别的情绪,像是习以为常的一声道谢,可云嬷嬷还是不由的一惊,就连神色里也闪过一瞬的不自然,继而极力克制道:“陛下言重了,这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疏离,将关切的目光从妫朔呈的额间移开,就连原本靠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甚至隐隐的往后撤了撤脚步。

妫朔呈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连握住汤勺的手都不免顿了顿,可最终也只是默默按下了唇角的苦笑。

他舀了一勺羹汤递进口中,入口本该是香甜温热的甜汤,此时却一点也驱散不了口中的苦涩和周身的冷意。相反,那一丝丝的不断入侵到妫朔呈味蕾中的甜蜜,让他这个又苦又冷的人难以割舍。

直到一碗汤羹见了底,听着汤勺剐蹭盅底的声音,他才缓缓回了神。

“汤羹很甜。”

安静了许久的大殿忽的传出这么一句话,云嬷嬷知晓此时除了自己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接茬了,“是,御厨用了封藏了许久的蜜糖。”

又是这种波澜无惊的声音。

妫朔呈消化了嘴里的最后一丝甜味,忽而起身立在案前,“可是于苦中嗜甜是会成瘾的。”他侧目朝一旁规规矩矩的垂头立着的人看去,继续道:“阿嬷既不希望孤有所偏好,就不该在这种时候给孤端来甜羹。”

云嬷嬷从未想过眼前的这个九五之尊会这般直白的与自己对质,是以也从未想过应对的措辞,只好无比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阿嬷,你明知道孤不会治你的罪。”妫朔呈的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失落,他嘲弄似的在大殿之中环视一圈,明明身处在一片金玉繁华之中,可偏偏叫他觉得无比的凄苦孤独。

比不得做皇子的幼时有亲长陪伴,也比不上以往在西北与众将一同拼搏的岁月。

可万人之上,本就是这样的空绝之地。

“孤突然能理解宦官一道为何可以在这皇城之中长存了。”他这话说的毫无征兆,云嬷嬷也不由的蜷紧了手指,不敢再去瞧他。

“近奸佞远贤臣,归根结底还是躲不开孤独二字。”妫朔呈不指望有人答他的话,自顾自道:“身居高位,为君为父,礼教规矩不可废厌;身为臣下,为臣为仆,自当忠君奉上,不可逾越礼制。”

“帝王可以有威却不可有情,可以任人唯贤但绝不能偏听偏信。”他忽而睁开眼睛,看着高高的穹顶,叹道:“这些道理是身为帝王的要义,孤省得了。”

云嬷嬷听着他的言语中逐渐冷下去的情绪,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对于他话中那些个矫枉过正的偏激之言也是一阵担忧。

可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她还是说不出口。

她有什么立场去指正一位帝王的言辞?就凭借她在帝王幼时的哺育之情吗?还是当初叛军围城时的拼命相护?可是这些不都是身为奴婢该做的事吗?

她受了皇家恩惠,受了德妃娘娘照拂,照顾保护小皇子是她本该的分内职责,凭什么用这些去试图挟恩图报?凭什么就用这些去对一个帝王指指点点?

不,这于理不合。

云嬷嬷彻底的偃旗息鼓,沉默的跪在原地。

事已至此,双方都没了再度纠缠下去的必要了。

“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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