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有限精力被周莞分去很多,姑母病病殃殃也总归渐有起色。
打发三个姑娘出阁,世家大族里年节假日,祭祀拜宗。亲戚官眷,迎来送往。
郡王府太君做寿,老太妃发丧,守备府添子,御史台娶媳。得闲时还想翻翻父亲的书册,家事冗杂繁琐,深感疲惫不堪。
与周彦邦之间除非必要,私下里淡的索然无味。
他偶尔也来,她只当他来看孩子,就把周莞抱给他瞧自家避开。
再不就是商议大库小库账目,同僚里红白喜事红封奠金的多寡。
再也不会谈诗论典,再也不会口无遮拦,像极了这府上的老爷夫人模样。
一年间也总有过几次,她十分的勉强,勉强到不愿睁眼,不肯出声,别过头不看他,浑如死木头一般。
同木头做有甚意思?
那事儿讲究情投意合,兴兴头来了,见她这般,似兜头一盆冰水,登时灭的一干二净。
既嫌他如此,那么他又该如何自处?腆着脸上赶着来?
笑话!
男人家最要面子,况他那样骄傲的人,又不止她一个老婆。会巴结会奉承的不香吗?何苦来看人脸。
亲热亲热,不亲不热,上刑一样,那不做便是!哼!妇人家给你脸了!
是了,不做便是。
夫妻之间,外无志同道合,内无男女之事。那便只剩一纸婚书,一个头衔,一个称呼。两尊木偶一般,心如古井,无趣无味。
渐渐的,他不再来。渐渐的,连话都少了……
胡氏落了势,掉了毛的瘟鸡子一般。打生产后,周彦邦瞧都不曾瞧上一眼,虽然她有心东山再起,奈何丈夫无情。
春蕊低调的不像话,后来衣履鞋袜的营生也被高盼儿夺了去,她不争也不怨,只是每日里来帮苏锦做活计逗孩子。
如此,大房里竟形成了一家独大之势。
周彦邦平日里起居吃用多在高盼儿处,到晚间递茶递水,红袖添香,极其小心。每常拿些诗来求讲,周彦邦也略给她讲讲。
外人看来,两人感情甚笃,对高氏极其宠爱,一时风头无二,竟有了专房之宠。
高盼儿更牟足了精神,要拼出身子,心心念念的长子势必要在她腹中诞生。
怎知天不遂人愿,碧霞元君更倾向善良的人,最先有孕的却是春蕊!
好一阵子的头晕恶心,她只当犯了春气,全不放在心上。
终于月信迟迟不来,终于在苏锦的房中,一口新鲜的酥酪带骨鲍螺,让她苦胆都要呕了出来。众人都劝她瞧瞧,她还是嘴硬。
苏锦看不过,询问两个丫头‘你们姨娘这样有多久?’
见夫人过问,两个丫头害怕,便把怎样犯晕怎样无力,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这样,就更不放心了。
可巧,来给苏锦瞧的太医还在,顺势也给她切了切脉。
一时宣布是喜脉,满屋子都是恭维的话,臊的春蕊抬不起头,恨的高盼儿后槽牙咬碎,心中只骂贱人勾引。
想起那日两人书房里正惬意,春蕊打发人送来一碗茶汤和茶点,说是他往日读书夜深时,总爱尝上几口的芸豆泥龙井芽茶糕,这不就是卖老资格吗?
仗着自己服侍过的自己知道,几块破饼子就把爷们魂儿勾了去。
狐媚子看着老实,弄上这么一出子,让周彦邦记起了从前,那晚竟去了她那儿!
高盼儿那个醋啊,‘姐姐既知道,也不告诉咱们,没的自己藏着掖着,倒显得我们不会服侍。’
周彦邦反冷脸训斥,‘她经年服侍的,你才几日。况她先你进门,你说嚼她?这样张致,当真讨厌!’
反搬石头砸自家脚,臊的高盼儿涨红了脸。
就是,就是那一晚!怎么就有了呢?这贱人服了什么符水不曾?
自那以后,高盼儿认定她用了计,自己也四处求。薛姑子的符水、拜张仙、栓娃娃,求着高鹏举去给她寻新鲜衣胞,还需得是男孩的。
在倒运的人也有走狗屎运的生辰,况他们在一处的时辰最多,轮也该轮到。
这不,日盼夜盼,掐日子估月信。趁着回娘家,找大夫把脉,确信有孕。
挑着周彦邦的生辰,姬妾奴仆团聚,众人恭贺之时,悠悠晕倒。墨雪扯着嗓子喊,‘姨娘,姨娘别吓我呀,我们姨娘晕倒了。’
定要周彦邦亲自上前,亲自找大夫,亲自问诊。靠在他怀里,苍白虚弱的小脸一脸无辜,‘啊?我怎么会有,我不知道呀?’
便是筵席也不成,便是床也不得下,便是周彦邦日日要到她房中相陪。
装,继续装,看你猖狂到几时!
胡氏把一切看在眼中,苏锦还打发人嘱咐两句,可这位爷呢?一颗心只在妖精屋里。
反正他也不喜她,索性不怕。春蕊做生日之时,当着众人面,‘爷也该多看看施姨娘才是,我瞧着她脸黄蜡蜡的,吃得少吐的多,折腾的不像样子。’
‘正是,大夫开的补药想吃便吃,不吃也罢,没的苦药汤子刮剌人。’
苏锦是真的关心,可春蕊还是春蕊,诚实的大可不必,‘我身子皮实,早没了反应,不用爷和夫人挂心。高姨娘胎尚未坐稳,理当多眷顾。’
话音刚落,“哎呀。”高氏又晕倒了,高姨娘又体虚了。晕的真是地方,好巧不巧晕倒在周彦邦身旁。
还聚什么,一行人呼拉拉的跟到房中,叫大夫请婆子,捶腿打扇,须得靠在男人怀里才能喘口气。
仗着肚子矫情的不像话,故意当着苏锦和众人的面往爷们怀里头钻,‘爷,我怕,怕我死了不能再服侍您。’
啧啧啧,娼根,狐媚子,妖货!死去吧你。
胡氏听了一哆嗦,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可把人麻死了,鸡皮疙瘩生生落了一地,真真是够了!
淫、妇,瞧你能养个什么好种子。
胡氏恨恨的白眼一翻,回房!
再见到春蕊时,点着头骂道,‘真蠢还是假糊涂,我替你主张你反扯我后腿,她会演你不会装?独她霸着爷们,来看看你不好?’
春蕊嘿嘿一笑,‘爷忙,房里房外都扯住他,他哪顾得过来。有夫人照看着挺好,挺好。’
有子万事足,她什么也不想计较。
这日下朝,周彦邦没像往日那般,见过父母去高盼儿处,而是直直的来朝苏锦房中走来。
他来的路上就在思考,这些话该怎么开口。
还不是高鹏举这个蠢材!
替考案仕途无门,转而和一群狐朋狗友做起生意。都晓得他是个蠢出天际的,明明是草包一个却又自命不凡。
家中又无人管束,单根独苗的祖母娘把他宠上天,行动还挂着前尚书大人的外甥,现侍郎大人的舅子,赫赫有名的‘高太岁’!
这样好大一个冤种,不骗他又去骗谁呢?
忽悠他出本钱,捧着他做担保,一通吹捧天皇老子来了也要叫他太岁。
做生意就做生意,赔钱折本都不怕。可这个蠢货怕吃苦单想来钱快的买卖,被周孝荪那泼才拐带着入股,做起春宫画册淫、秽书籍的生意。
一本子《春闱秘策》畅销京中,一时间城中公孙王子私下传授,人手一本,闹了个洛阳纸贵。
银子是哗啦啦的流进来,可麻烦也随之而来。
史将军府上就惹出了事端,他儿子史奇虽是武状元,可到底一介莽夫,又青春年少。
禁不住下人诱惑,越看越上火。要说奴才坏是真坏,为讨欢颜做起了牵头,勾着他搭上惜春院的头牌娘子。
少年乍近女色,加之婊子好手段,恰似干柴遇烈火,两人爱的难舍难离。
史小将军更是被迷的神魂颠倒,日夜厮混在一处不说。干脆在双塘巷里买了房子蓄了奴仆,公然称之夫人,大摇大摆的过起日子。
虽是外房,高屋大宇奴仆成群的,不知道真以为她是正头娘子!
等史老将军发现时,娘子挺个肚子孩子都要落地,这却如何是好?
偏儿子不争气,跟着婊子死生不离,管不了儿子只能把一腔怨气赖在带坏的人头上。
勃然大怒,一纸诉状,告了这书商拐带良家子弟,污蔑先贤圣人。顺藤摸瓜,扯出一串子。
一位是舅子,一位周姓人,还扯上将军府武状元?我的天,这案子该怎么断?秉公执法?刺配流放?可不敢。
顺天府尹曹光戚一看这情形,赶紧的赶紧的移交刑部,上峰说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自己还落得人情。
刑部也不敢啊,这不,这麻烦又踢回周彦邦面前。
杀才!
周彦邦心中再一次暗骂。
苏锦翻出自己小时候的芝麻官不倒翁,摆在桌上给周莞玩,周莞见摇摇晃晃的就是不倒,爱不释手。
黑子摇着尾巴追着小周莞跑前跑后,春蕊来跟林初兰讨花样子,周彦邦进来时几人正坐在一处。
见他背手黑脸,一身官袍子还没来得及换。得,不走等什么,等着甜枣吃吗?
奶、子抱起周莞,小五子唤着黑子,没一会儿功夫走个精光,苏锦刚想撤。
“且站站。”
周彦邦把信函推了推。
什么?
将信将疑的,苏锦展信看起来。
‘状告奸商周孝荪,专司坑门拐骗,诳时惑众。另有高鹏举傲慢无礼,欺公罔法,狱中大放厥词,叫嚣衙门,目无法度。二人合谋大肆刻印贩售淫、秽书册,私相传授蔚然成风。乃至世风日下,荼毒社会,其不堪和淫、邪实不可恕。’
畜生畜生,未看完便‘嘭’的拍在桌上,不禁怒从心起,脱口骂起来。
“混账种子,科场舞弊案将将撕掳干净,又弄这丧天良的勾当,祸害良家子弟。正经经史子集不会,污糟淫、邪之心四起。岂知一起奸、淫心,顾不得时行同猪狗般。”
“‘奸生杀,赌生盗’,渐渐的奸、淫掠夺,坑蒙拐骗就都来了,披着人皮游走人间的畜生!这些年姑母替他填了多少坑,烂赌鬼,臭淫、虫。”
苏锦涨红了脸,胸口不停上下起伏,骂的红了眼。
预料之中的气愤,只得等她平静下来,周彦邦方开口。
“我是来同你商议,他固然该打该罚,他不正经,日后再教导。我的意思,姑母一日日的不好,少不得他床前孝敬。罚他些银子,申饬一顿,把人放出来,脸面上都过得去。”
“他这动了刑罚,打出个好歹再流放,姑母床前无人。曹大人那头意思念他年幼初犯,也是被人哄骗。左不过赔钱了事,史将军那头自有我料理。”
提到姑母,苏锦不觉热泪滚滚,抽泣着说。
“坏就坏在赔钱了事,他这满身的习气,吃喝嫖赌都是因为赔钱了事。”
“自小目中无人,凡事总有人兜揽,姑母为他生了多少气,填埋了多少银钱。没他姑母还能多活几日,有他只怕去的更快。出来作甚,继续祸害人间,死在里头算了。”
“还有周孝荪这个畜生,死不为过,该凌迟!留什么脸,他自家可要脸?依着我,就该把他们绳之以法,黥了面让人知道他们就是流氓!”
听到此处高盼儿恨的咬牙,绞着帕子发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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