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会来,就知道你舍不得,高盼儿的眼早锁准了周彦邦的袍子角,闻着味儿就开始哭,下头要这样演。
就等这一刻呀,见他来登时拉着高鹏举跪下讨饶。
“打死打死,只管打死。奴婢有错,夫人责罚,求夫人别气坏身子。”
哭的泪眼汪汪,泣不成声,扯着苏锦袖子不松手,使眼色给高鹏举赶紧开溜!
爷发话了,谁能忘记爷上回在院子里杀人。
慌的这一众丫头哟,哄的哄劝的劝,把个苏锦团团围住。
拦不住呀!
苏锦困在人群中扬声高喊。
“你们拦住我做什么,去拦他,不许走。混账杀才你不许走,把话说清楚,打着谁的旗号行骗,我不管,但你用我父亲的,我不依!”
“不能走,不能走,我们姑娘问你话呢。糟蹋我们老爷名声,斫头分尸,活剐了你。”
一个发火,一个就添柴。一个杀人,一个就递刀。
老货老货,她闹,你闹的更凶。左右拦着不让走,不是当着周彦邦,我、我抽死这婆子。高鹏举不得退路,唯有暗骂。
老货老货,狗仗人势,得理不饶人了属于是!
再瞟一眼周彦邦,高盼儿眼珠子咕噜一转,一计上心。
扯住林初兰哀求:“妈妈,好妈妈,夫人闹您该劝着些才是,想她如今身子……”
“让他走!”
正是,她这身子,那肚子气的直抖,还要上前拼命。
周彦邦看林初兰,眼睛里直往外冒火星子。
这婆子专管做耗生事,带头怂恿着闹。没她还好些,有她苏锦闹的更凶。
可有人不依呀!
“少和稀泥!从科场舞弊,到赌博欠债,贩卖违**籍。一次次替他撕掳了多少?他做过好事没?”
“徇私枉法,为他助纣为虐,罔顾法度,公权私用,官德败坏,你与他有甚区别。这样的罪大恶极该凌迟死在大狱里头,没得出来祸害人。”
转头骂高鹏举。
“丧尽天良的杀才,你自己坏事做尽,为何要拉扯我父亲。呸!你不配。他若在还能让你气死我姑母,从前舅爷喊的亲,现在姐夫叫得勤!你辱我父亲,我恨不得杀了你。”
骂过高鹏举,枪口掉头对准周彦邦。
“姐夫?一句姐夫你受用的上天,他是你哪门子妹夫。替一个流氓、无赖撕掳,那些因他而死的性命你来偿吗?包庇这种作奸犯科的奸棍、宵小,纵他附会作恶,是你一生官场之玷。真真好姐夫!”
妈呀,大庭广众之下,把个周彦邦骂的脸上挂不住。
“夫人,夫人您打我,恁多人别让爷下不来台。”
又演又演!竹杖高高举起,终究还是掷下,哭着被一众下人劝回去。
真精彩呀!
高鹏举看呆了,甚至忘了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原先过街的老鼠,现在倒不走了,看的津津有味,口中喃喃有词。
“天么,天么,这丫头好生厉害。在我家瘟鸡子似的,嫁了人成了母夜叉。瞧她男人让骂的抬不起头,鬼才信你能挟制的住她?这番再生养个男丁,家中怕不是横着走?”
“狗东西,再让我听见你攀扯我父亲,你别想留命!”
“还不滚,等剥皮呢!”
苏锦一声声的叫骂,高鹏举只是看戏。
被高盼儿一声吼,恍然惊醒,那红眼杀人的可不正是冲着他来,结巴谄笑着。
“表、表姐,动不得气,伤胎伤胎。”
如兔子见了黄鹰,尾巴一夹,跑的那一个叫快。
他是解围了,可他姐姐呢,急的没法说。她要卖我呀,怎么办怎么办?
孝贤我儿,帮娘做场戏,苦了你了!
还气还气,气的要死。
屋子里炭火正旺,熏的面孔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暖的,苏锦歪在炕上闭目。
“高姨娘带着哥儿跪了许久,说要跟夫人赔不是,外头落雪了,这……”
“让她跪着,惯会演的,不用信。找人牙子,拔了钉子去了沙子,落得眼前干净!”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林初兰咄发狠发急的骂。
这屋里她是头层主子,苏锦的主子,哪哪都有她,当真讨厌!
怎么办,还是要压着火耐下性子劝,谁让她,哎……
他要躺她不让,他就挤。他要摸肚子,她抬手就打。
掰脸儿不理,问话不睬,整个一个滚刀肉,丫头拗起来恨煞人!
“太医来怎么不让瞧?你又不是一个人,气出个好歹怎生是好。左右外头有我,你理会他作甚。”
不睬。
“你今儿闹的也忒不像话,恁多人也收敛些。听你发威,外头清客相公唬的不敢说话,可真真厉害老婆。”
他其实想逗她的,谁想此情此景,拍马蹄子上了。
“我是阎王老婆、河东狮,我的名声算是传开了。你姨娘好,你舅子好,你去找她呀。来我这里做什么?”
反惹急眼,哭的呜呜咽咽。
“这人,我多晚怪你。我抬举他,还不是顾及你和岳丈的颜面,你到底在他家中住过……”
“你知道什么?也来拿这话堵我。”
一句话可点了炮仗窝,苏锦登时坐起来争辩。
“就因为住过,他就能杀人放火?就因为住过,他就能无恶不作?脸面脸面,他坏我父亲名节,可是给我父亲脸面?他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又给你长脸?”
“真为了我父亲就该秉公执法,将恶人绳之以法,刺配流放,以正清明。平日里拿我做筏子都说我不会做夫人,不能管教姬妾。如今管了,你又来。”
“多晚说不让管教,顾着场合,泼妇一般,成甚样子。”
“我不知场合,我不懂礼数,我泼妇一般。你就是心疼她,她哭一哭你就受不住,既这样去找你的知己吧,再别来我这屋子!”
又来又来,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发的什么疯!
已经十分低声,十分做小,十分的忍让了,何况他也不是好性的。
被她逼问的气极之下,话赶话,亦口不择言。
“事事都要管,样样都要问,简直不可理喻!”
不好说还好,这下子“哇”的放声大哭。
“你走你走,我就是不可理喻,去找你的解语花。再喜欢他姐姐,也不能纵着他胡作非为……”
走了,真走了,完全不讲道理!
“这是干嘛,大爷去哪?饭摆上了,走什么?”
“让他走让他走,去找他的知心人去,反正人在心也不在。”
一个屋里头撵,一个屋外头劝,再会架梯子的,也禁不住这番拆台。
屋里又闹上了,看着周彦邦铁青着脸走出来,高盼儿纵然心中狂喜,面上也是泪盈于睫,寒风冷雪中娘俩楚楚可怜。
“爷,给您添麻烦了,夫人那里……”
“滚!”
“心疼,心口疼,姨娘快给揉揉。”
哦哦哦,好好好,杀才,畜生,都是高鹏举那个狗东西气的。
林初兰赶紧跳上炕,揽在怀里。一层层解开袍子袄子,露出海棠红的里衣。轻轻的揉,慢慢的顺气。
一场两场的,苏锦气高家人,更气周彦邦。
所以他刚走,她就哎呦呦的叫起来,直嚷心口不自在。把众人唬的要去叫大爷,她偏又不肯。
“怪我,我今儿冒失了,没想到你身子。可我一听到老爷,就……”
“没得怪作恶的,反埋怨惩恶的,没这个道理。他们不知道父亲对咱们意味什么,姨娘做的好,做得对,这种泼皮,人人得而诛之!”
“可你和爷……”
“休要提他,一丘之貉!”
“咳、咳咳咳。”
烛光昏昏,榻上人沉沉,一阵又一阵,孝贤咳的喘不过气。
高盼儿焦急的拍背喂茶,忙了好一阵子才消停。看着病恹恹的儿子,心中的恨意汹涌。
不是你耍性子要卖我,我们娘们风雪里跪了那半日,能生病吗?左右不饶人,高低不松口,戳着脊梁骨骂了祖宗十八辈。
呸!哪来的高门小姐。
呸!哪来的知书达理。
呸呸呸,夜叉婆、母老虎,仗着肚子里的是要上天吗!得风寒得肺痨的怎么不是你?手中锥子起起落落,恨恨的扎下去。
爷们也忒不是个人,那样伏地做小的服侍他,讨他开心,给他生儿子,贼人自打上房有了身子,两人吵成那样也不来我屋里。
哎!难不成是我老了,等那丫头生养下来,我又色衰爱弛,做夫人真成了梦?
前途漫漫,渺茫一片,令人神伤!放下锥子,高盼儿扶额。
“打听清楚了,每日下晚,那丫头都会带畜生去山石塘子洞里玩。”
“每日?”
“风雨无阻。”
好!
狐媚子死了,留下个小贱人装神弄鬼,定是苏锦那丫头教的。跟我使诈,看我整治不死你!
高盼儿怕了,真的怕了。关键是,说她疯魔,她怎知的一清二楚,偏偏和死了的春蕊声音一模一样?
再折腾几次,夫人没做成,先被这丫头唬死。
大雪纷纷扬扬,暗夜中幕天席地;书房里淡黄的水仙静静散着幽香,烧的正旺的炭火,熏的人昏昏欲睡;
一间房,好熟悉,这是谁的房?是了,是她的。
呜、呜呜……
有人哭,谁在哭?卿儿,为何坐在地上哭?
‘我要出去,可我出不去。’
‘怎么出不去?打开门呀?’
她只顾泪流,摇头不语。
出去,出去,我带你出去!
急匆匆的去开门、开窗,可、可……
打开门是墙,打开窗也是墙,这是牢笼还是屋子?
怎会这样?
周彦邦大骇,再看苏锦,惊恐万分,那身下全是血!
啊!
恶梦中惊醒,前心后背冷汗淋漓。周彦邦喘着粗气,久久回神。
去看看她,要去看看她,现在就去!
“周升周升。”
扑面的风雪吹来,刺骨却清醒。
“明儿吧,定睡下了。再起来,再叨登,恐受寒。”
罢罢,今儿才吵嘴,想她还气着。嗐,没劲儿,阎王老婆也是自家老婆。
何况她挺着肚子,也许生养了性子能改改?
想她这样爱吃酸,酸萝卜,酸笋,酸杏脯……九成九是个儿子!
儿子,儿子,哈哈,越想越开心,一丝喜悦漫上心头。
嗯,明儿一定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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