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贼,她是叛贼之后,漏网余孽!此番有备而来,就是为了要你们夫妻性命!”
冯淑媛屏退所有人,附耳贴面,好不郑重。
“不能不能,不可能,那她为何不直接上手?还、还怀上了孩子?”此言不啻焦雷,如晔唬的几乎打翻烛台:“嗯,定是你提听岔了,休要浑说,不可能。”
“天地良心,我若浑说,雷噬火焚!”
指天誓日,冯淑媛竖起三根手指,郑重的不像话。
啊,这……
“你只是不信,她家当日可是抄斩诛族,她那暴烈性子能放过谁?如此费尽心机,设或由你们接近天家,也未可知?”
啊!父王!如晔越发惊恐,冯淑媛句句紧逼。
“依我的主意,咱们绕过驸马爷直接告诉天家。他若不知便罢,他若故意,那就是谋逆之罪。”
“你想想,这些年他对你如何?散漫的不着家,敷衍你不碰你,单跟着婊子厮混,他又对的起你?要我说他们就是有旧情!他明知道她是英贼之女,不拿了来,还有意袒护,不该裁制他吗?”
“不若趁此机会,把你的委屈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出来,索性治了罪,免了官,拿了乌纱,大家赚不成!藏匿叛贼之后,悖人伦,乱纪纲。欺君罔上,于臣于子,天理难容!”
“这样的人形同猪狗,算个什么男人?与他义绝,咱们另寻好的,天家的女孩能愁嫁?你就是太喜欢他,才被他拿住,枉费天家对他的厚情。呸,没良心!”
闹,闹的越大越收不了场才好。不如我的意,凌平川,老娘搞死你。
“不、不可,万万不可!”如晔连连摆手:“告诉父王,那表哥,我丈夫,整个凌家岂不完了,不可不可。”
“你管他?”说着眼睛一瞟:“天家可是你亲生的爹,也是普天下的真龙天子,为他你还揭发有功呢。”
好毒的计,好狠的心。端地是奔着毁家坏室,夫妻反目来的,这是不折腾散了她夫妻二人,誓不罢休。
“不,淑媛,表哥知不知道另当别论。就是知道,他也不是全无心肝之人。对他,对白氏,我没做错,没害人,这些年,他不会看不到。”
如晔不糊涂,或许她想装糊涂。
“我想,白柔娘既然肯入府,那就是忘了前仇旧恨,想要安稳度日。如此,大家不是都好吗?何苦闹?何必闹?说到底肚子里还有表哥的孩子……”
“呸呸呸,休要提那臭娼根,贼淫、妇,逆贼之后。”
不提还好,提她比之凌平川百倍的恨,涨红脸骂野话。
“她做过恁多生意,谁知道那肚子里养的谁的种?偏你们就爱戴绿头巾,偏就认了。现时你也有了,还不趁机赶紧除了痛快。”
见她十分的为难,冯淑媛知道她在装糊涂,又想自己敷衍自己,装聋作哑,把这事糊弄过去。
眼见的大好时机,她又想退逃。冯淑媛坚决却不答应,啐骂起凌平川,看似替她不平实则激将于她。
“呸,短命的,这些年把你欺负的够呛。对个婊子舔的像条狗,对你不闻不问,就不气?你咽的下去,我都看不下去。”
“细算算,这些年替他遮掩了多少。先是成亲了不碰你,让你菩萨做冷庙,后头为了个婊子不着家。”
“再后头婊子先你有孕,为他喜欢你都亲自去接,供在家里像个祖宗。你样样替他着想,帮他兜揽,给他脸面,他给你脸了吗?”
想起他在英若男面前没出息的样儿,心中更是恨极。
“要我说,合该大闹一场。把他不尊重嫡妻,流连勾栏,窝藏嫌犯,种种罪名全抖搂出来。饶他老子娘,饶他再是你表哥。这样欺侮人的,还就不信,天家能放过他?”
“啪”如晔猛拍桌子,扬手摔了茶盅,板起面孔涨紫脸分辩。
“我们是夫妻,不是仇人。因为喜欢才嫁予她,纵然他不喜我,我也不能害他。更不能落井下石,看他遭难拍巴掌,那成什么人了?”
“我的事我心中自有道理,你帮我这个情我领,若一意孤行闹下去,我可不依。别闹得多年的密友红脸,大家都不好看。”
胸脯子一起一伏,要知道她的软柿子性子,可是极难得的动怒,尤其是对她的冯姐姐。
可气归气,从闺中到人妇,多年陪伴她到底拉不下脸,复又牵起手,好不真诚。
“淑媛,你让我自己来,这次听我的的。柔娘虽泼辣些,却是真性情……”
话音未落,这厢喊着夫人,柔娘不好,快去看看。
“嗳、嗳,我就来、就来……”冯淑媛杀鸡似的瞪眼:“还敢去?那屋里还敢去?怎地说不通呢。我可都是为了你,嗐!”
英若男呷茶,缓缓的舒了口气,这才神魂归位。立马进入白柔娘的角色,厉声骂起丫头。
“芝麻粒大点事也是去回,说是为我好,实则时时刻刻盯梢囚禁我,是想我早点死不成?”
丫头被骂的不敢做声,分明是驸马爷和公主的交代。
况这姨娘喜怒无常,又是驸马爷的心头好,就是对夫人也是爱搭不睬,谁敢顶撞?
“是我的吩咐,妹妹何苦动怒。”如晔笑意盈盈的款款而入:“月份大了,生养一刻马虎不得,小心驶得万年船。”
说着取出一方肚兜,给她瞧:“这是我做的,妹妹别嫌。咱们爷的头生子,别说他喜欢,我也爱的紧。”
“哼!”英若男鼻腔眼内皆冷,端地是一点儿不承情:“要我谢你,让我感激你吗?错了主意!”
“这胎能不能养下来尚未可知,就是养下来,活不活也未可知。是人不让他活,还是阎王要收他都未可知!”
“胎大难产、哪吒胎、产褥热症,治死个人还不简单,大宅子里这种事情多呀。如今你自家也有了,喜欢?哼,不过是他面前扮个贤良,怕难有几分真。”
那肚兜竟看也不看,脖子一拧:“夫人好生贤惠,只是贤惠错了地方。到他面前去演,我看不得。走吧,乏了!”
好一通冷嘲热讽,说罢起身撵客,自家榻上睡去,谁的账她也不买!
“你就是想我?我的心肠就歹毒不堪到如此境地?你眼中我做这些都是虚情假意?”
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指责,等来的却是一连串质问,如晔登时红了眼圈。
“我这人心直口快,眼里也容不得假。别人家如何我不管,到我这儿有敢害人使坏的,我不依!妹子疑我,我就搬来和妹子同食宿,有一星儿闪失,都在我身上!”
该怎么解释呢?堂堂夫人拿热脸去贴姨娘的冷屁股,换来的竟是彻头彻尾的不信任,端地是一颗心换不回一根草。
哎,片刻沉默,两人不约而同,皆是一叹。
英若男轻笑:“为这么个男人,值么?”
“怎么不值,心里喜欢他,刀山火海也值,你不也一样吗?”
如晔满脸绯红,喃喃自语:“表哥,他不仅是丈夫,先是我玩伴儿。”
“儿时宫中寂寞,日日盼着他来。拿着鬼脸竹马,‘驾驾驾’的绕着我转。他说‘妹妹,来,我带你骑大马,走五湖飞四海 ……’”
沉浸回忆,红晕娇羞。
“你知道吗?他来了,我母妃寝宫竟比年节还热闹,长的那样好看,小宫女们看他一眼就脸红,叫人怎能不喜欢?”
“后来年纪越长反倒越生分,也不再叫我妹妹,也不常来,每每父王母妃宣旨他才露面。见了面总是恭敬有礼,公主公主的,拒人千里。”
说着说着眼里的光逐渐暗淡。
“我就盼啊盼啊,哪一日能在他身边,时刻守着他,直到成了亲……”
“咱们见过。”不等她说完,英若男忽然开口。
为数不多的攀谈,如晔一惊:“见过?”
“那年乞巧,两船相遇,我同他叨登几句。那卧在船头吃酒的公子就是我,我叫英若男,我父亲是英北辰,就是你们口中的英贼。”
好不坦率,好不轻松,反观如晔,方寸大乱。她如此坦诚,倒叫她难做。
不要说呀,不要承认呀!
急的颦眉,反握住她手。
“既来之则安之,我不问妹子前尘过往,我只认你是白柔娘,我府上的姨娘。好生的生养,他喜欢你,你也莫负他。你只道自己难,他为你也是吃了许多话,挨了几棒疮。你的身世……”
“嗐,朝堂我不懂,但父王他也有疏忽。忘了,重新开始,只在这府上,一起教养孩子,守着他。没人要怎样你,也没人敢。”
“血海深仇,如何能忘?”英若男深深凝眸,乌黑的双瞳,深不见底:“咱们算仇人,却共侍一夫,还和你姐妹相称。”
“我还给他生孩子,这孩子还叫你母亲,滑稽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和你不同,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要么心里只有我,若生了二心,我不稀罕。”
遥想当年,洒金街上,高头大马上,持缰握绳的少年公子。乌篷船里,玉门居上,纵她宠她,千依百顺的知心人。
他和她的那些年景,他和她的少年情誓,难以忘怀,纠缠至今,终酿大错。
非人非鬼,几方拉扯,精疲力竭。也许遇见就是错,这一场孽缘该有个了断。
终于终于,拿起了那方绡红肚兜,细细摩挲:“我这辈子没儿女缘,也停不下来,停下来就会死。贱命一条,偏生在金鹅笼里。”
“这孩子养下来我就走,你带着他,教养他,你就是她母亲。不要让他知道,有我这个娼门妓妇的生母,没得让人戳脊梁骨。”
“什么?要走?去哪?他不会同意的。”
如晔孩子一样,问的天真,傻的可爱。
“可我不想你走,家中突遭变故,历尽劫难,形势所迫,难免性子乖张。”
听说她要走,哭的好像生离死别:“别走,刚开始是为她,现在是我和你。你只是直性子,我并不讨厌你。”
这才是通情达理,至情至善之人吧,孩子交给她该放心。英若男蓦地鼻头一酸,竟也落泪。
“我出身烟花窟里的娼妇,疯癫狂妄。他不过是顾及当年的情分,真到彼此多看一眼都嫌恶的境地,不如记得那点子情分,两相生厌不如怀念。”
“他不是无情之人,你对她好他心里都记得。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你们才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好生教养我的孩子,就是对我的恩德,我信你。”
是的,她哭了,哭的肿了脸,红了眼。不打算回答,只是自顾自的交代。
“走不走是后话,先把孩子养下来。”这也是如晔第一次见她动情,拿帕子不停地帮她拭泪:“养下个白胖的哥儿,你怎么舍得离了他?”
“不,如你所说,历尽劫难。我所遭遇的,实非常人能承受。你不知道,也无需知道。你只需答应我,好好的待我的孩子,活着死了我都记得你的好,行吗?”
星眸点点,噙泪而望。
好,我答应你。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这无声的誓词,这宝贵的信任。这是两个女人的约定,带着对一个男人的深爱。
“明儿我生辰,别总闷房里,来乐乐。”
“好。”
好,好,该交代的交代,最放心不下的终有个托付,如此便好。
仗打完了,宿业已销,何不归去,何不归去!
英姑娘啊,若男啊,宿业已销,何不归去。
来人世一遭儿,图个痛快。爱过,恨过,大闹一场,走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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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魂归-英若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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