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魂归-英若男(三)

好么,便宜没讨到,又被那娼妇拿住了七寸,被骂的香炉前打喷涕,扑一鼻子灰。

一点子丑事抖落的生怕人不知,真真便宜没赚到,反王八钻火炕,连憋气带窝火。

但见那冯淑媛紫涨了面皮,紧绷着脸。只恨不是自家府上,不能登时打杀,无法大显身手。指望如晔个怂货主持公道,那更是放屁!

辣躁货,敢骂我?今儿偏要改改你的性儿!

可不,一个狼一个豺,夹在中间的如晔,就是个短尾巴兔子,不被生吞已是万幸,能拦住谁?

劝你又怕得罪她,哄这位又怕那位恼火,一团糟糕,真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别吵了,都别吵了,两个人天雷勾地火,都不是饶人的主儿。她哪里劝得住啊,直嚷着扶姨娘回去。

乱哄哄这方还没唱罢,凌老夫人却又登场。

也拍起了桌子,呵斥道:“没规矩的奴才,穆夫人也是你能得罪的,还不快赔不是。”

“她在我家中骂我,有个客人的样儿?”

嗷一嗓子,把凌平川的老娘唬的生生打了个哆嗦。

“这是谁的府邸?我是谁家的奴才?主子夫人还没发话,轮得到她嫌我的紧。打狗还要看主人吧,难道你们一窝子谋划好了,今儿特特来欺负我?不能够!“

说着将前后左右搀她的丫头猛的一甩:“听的什么戏,你们自己演吧!”

赔?呸!什么老娘婆母,与我不相干。

挺着肚子要走,竟谁的面子也不给!

“你,你、你……凌平川你个天杀的!”

被当众一连串的呛声,凌老夫人气的直抖,你了半天还是骂到儿子头上。

“快去取顺气丸,母亲休要与她计较,要生养的人心上燥。”

神天菩萨,听的什么戏,又做的什么寿,简直是自找麻烦,一个头两个大!

一头亲搀婆母,另一头嚷嚷着丫头扶姨娘,如晔忙着四处救火。

可偏有人不让火灭,冯淑媛见有人撑腰,恨的牙痒,那必须不能放过。

跳到面前相拦,指鼻子骂道:“姓潘的贼子,就该千刀万剐!”

“勾结异邦,犯上作乱,罄竹难书的罪人。乱臣,贼子,叛国贼,抄家灭祖,磔尸问罪。男子世代为奴,女子永世为娼,你们英家罪该万死。背主求荣,通敌叛国,人人得而诛之!”

“不是逆贼,没有叛国。”

听闻父亲,英若男立时被点了死穴。整个人似一下子被击垮,再没了先前的伶牙俐齿,慌不择言的解释道。

“不是,不是,我父亲不是。冤枉冤枉,天么天么,何日沉冤昭雪!”

但见她落势,她立刻乘胜追击,一句句犹如锥心之刃,刺的心房血肉模糊。

“还敢狡辩,贼子之后,有甚颜面苟活于世。你果真为娼,都是天道,谈什么冤枉。”

“住口,快快住口。”

全不顾如晔大声的制止,眼看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冯淑媛兴致勃发,愈发不可收拾。

“这就是你英家的报应,你父亲的阴骘。看你在淫窟里的毁身卖肉,还站在这儿吆五喝六,怎么有脸,我就问你怎么有脸?我要是你抹了脖,投了井,落得个清白之身,也做不出这败坏门风之事!”

“亏你还自诩将门之后,呸!”

被骂的泪珠子大颗大颗滚落,却是无言以对,口唇翕动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

登时回身,一个利落的转身,急急的穿过游廊,大跨步上一跃而上。

谁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抢了那戏子手中剑,如晔大喊柔娘。

来不及了,来不及劝阻,来不及拉住,来不及夺了她手中的剑。

“父亲在前线杀敌,背负芒刺,捐躯赴国却被污遗臭万年。女儿无用,始终为情所困,报不了仇,雪不了耻,枉搭上亲信性命。朝野小人当道,你朝必亡!”

说时满眼愤懑,悲辛交加,举剑向内,寒光四射。

“女儿这就来了,丧门辱户的不肖女来了!”

双手握剑,朝着高挺的腹部,一个用力,闷哼一声。怕死的不透彻,再一个用力,人硬生生的倒下。口鼻肚腹,鲜血汩汩而流,登时血溅戏台!

香消玉殒,饮剑自戕。

分不出是笑是哭,是喜悦还是悲伤。

流着泪扬着唇,那些撕扯,那些挣扎,那些摇摆。爱、恨、嗔、痴、怨、憎、癫、狂,如茧丝缠绕周身,勒住脖颈,锁住喉咙,无法呼吸动弹不得。

这一剑斩断所有牵绊,自在,痛快!

父亲,母亲,女儿来了!

这次不流泪,流血。

“啊!”

那是怎样的画面,如箩的孕肚直挺挺的插着一柄剑,身下殷红血色染透白裙。

尖叫声、哭喊声,台上台下,叫声一片。丫头们四散逃窜,这可是真自裁,不是演戏。

血溅三尺,命殒戏台。

无人敢上前,唯有如晔抱尸恸哭:“救人啊,快救人啊。柔娘你醒醒,不是要把孩子给我吗,你怎么忍心带他走。”

谁也没想到她如此刚烈。

死有千法,她选了最烈的,也是最狠的,带着孩子一起走。和她的性子一样,热烈张扬,粉身碎骨。

“哐当” 跌坐,手中顺气丸一粒粒滚落而出。

天爷,孽障那边该如何交代呀!

再没了刚才的计较,凌老夫唬的面无人色。

人是自杀的,又死在你自家府邸,管杀不管埋,与我不相干哦。再瞧冯淑媛,冯姐姐,巡抚夫人,早溜之大吉。

愿生寺的厢房小院内,从下晚到起更,从淅淅沥沥到哗啦哗啦。

灯火熹微,窗台上雨珠子,“啪”落入青苔石沿儿小坑中,水珠子四散开来,溅的宣纸上星星点点。

“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不履邪径,不欺暗室。积德累功,慈心于物。忠孝友悌,正己化人,矜孤恤寡,犹老怀幼。昆虫草木,犹不可伤。”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昆虫草木,犹不可伤,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口中咀嚼,满口余味。

父亲是这样教的,她也是这样做的。可姨娘死前那样愤恨老天无眼,颠倒黑白。英将军是,天下众生皆然。

说好的如影随形,总是忠奸不辨,歹人横行,良人受辱。

哎……

悠悠叹气,灯下思索,她在想小鸳儿那日的话。

果真如她所说,有人一早设套诱捕,有人只是被俘。可即便事出欺骗,这些年感情却是真的,若非真爱难下其手。

少年时谁没冲动过,当年的自己不也是离经叛道的要同哥哥浪迹天涯,想想真可笑!

他们如今有儿有女,比之头衔身份这些虚晃,这份实打实的血脉相连,才是真爱。

对,他们十分合适,性情,品貌,行为,习惯,无不契合。像一双鞋子,身份门第只是徒有其表,穿着舒适才最重要。

不禁感慨,错,错,错,姻缘红线一开始就是错。如果当时他们就在一起,也难生后面许多是非,枉费了许多心神。

既如此,都丢开手,方是解脱。

哎,他肯吗?

这里头还有天家、颜面、檀郎谢女……总之她一时一刻都不愿去想那个‘家’。

不知道不知道,思绪纷繁,扶额叹息,头痛欲裂。

竹青色夹花百褶裙,系着粉色丝绦,少女模样,翩跹而入,悄然立在眼前。嫩指绕发,歪头嬉笑。

“我家去了。”

“哪个家?驸马府不是你家吗?”

“那周府是你家吗?”

她立马反呛,狭促样子,一贯的鬼灵精怪,巧笑嫣然。

说着走到身边,附耳低语:“哥哥寻你,为何不走?”

这、这……,未及回答,她却戳额申饬。

“不走等什么,舍不得周府大夫人的富贵无极拱手让人?还是舍不得那狼心狗肺的男人?周家的院子把你圈傻了不是?”

“你那男人有爱妾,有子嗣,你回去碍不碍眼?难道还想继续熬着,等你男人十个八个再收屋里人,看他们恩爱?”

“我……”

“你什么呀。”她不让她解释:“主母、正妻、夫人、娘子,面子里子,子嗣头衔,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知黄连是苦的,还死咬住不放。依我的性子,索性走的远远的,扔的一干二净,过你的日子去。装出来的大度能装多久?你心善,斗不过那群小妇,认命吧。”

“我走过的路告诉你,一旦打破藩篱,日子是人过的,我也挺过来了,还挺自在。虽然你世间追崇,可我一点儿不羡慕。宅门子里的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从心灰到心寒到心死,他就没有几分真心,更不可能是你一人的。”

说着咯咯咯笑起来:“傻丫头,你就是实心肠。不像我,我现在无挂无碍,身轻似燕,想去哪去哪。”

这话?

苏锦好不疑惑,忙问:“去哪?你要去哪?”

“不告诉你!”她又玩笑:“天地间我想去哪就去哪。”

“丫头,别傻,别学着尾生抱柱,规矩礼法把自己生生困死了,有生之年多多快活。只是有件事托你,像我当日所说,把我带到北边。借你的眼,让我见见父母相识的地方,和我父亲征战过的沙场。”

“哎呀呀,来不及了。我走了,这次真得走了,照顾好自己。”

她甚至还叹了口气:“记住我的话,我不要留在这儿,我要追随我父母,切记切记!”

说话就往外去。

苏锦慌了,扯住袖子不放。

英若男悠然回眸:“你留不得我,南来的燕,北来的风,拦不住。连你自己也要去那边的,还记得那年疯癫花子的话吗?”

“若男!”臂膀跌落扶手,人猛的惊醒。

恰逢窗外炸雷,雪亮如昼,天地间电母劈空,雷公滚滚而来,“轰隆”一声,灯烛飘忽,顷刻间暴雨如瀑。

苏锦惊恐的睁大眼,抓住柳絮急急询问:“她来了,若男是不是来过?怎不叫醒我?”

“没有,谁也没来过。恁大的雨,她来做什么?”柳絮赶紧拢了烛火,给她拍背顺气,温言软语的劝:“怕是已经分娩,她怎么会来呢。夫人您做梦了,想是惦记的紧。”

说的没错,的确如此。可她只觉背后冷汗淋漓,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可我这心里总慌慌的,说不上的悬着。

是了,她眼见临盆,凌平川也不会让她来。还好,只是个梦,还好……”

望着屋檐上如注的水流,暗夜里亮白亮白,苏锦好一会儿的怔忪。

真的只是个梦吗?

可她那样生动的站在眼前,发丝、肌理、神情、一嗔一怒,如此真切,她分明闻到她身上的馨香。

一缕香魂归,这轰轰烈烈又疯疯癫癫的一生。

来人间大闹一场,拂袖而去,不留一丝牵挂。

初见时,‘我是要去北边的’‘沦落此地,抹脖干净’

收房时,‘不像送嫁,倒像送丧’

种种结果,皆有迹可循,却也十分符合她的性子。

大梦归,大梦归,去找寻梦里的家园。生而不凡,这辈子她活出了自我。

从相遇到结缘再到离场,一柄剑贯穿始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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