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听到这话,余氏反倒来了精神。
刁婆子不急,又续了碗药,先拈了颗蜜饯,复又重新开口。
“嗐,还不是强龙遇着地头蛇,新县主碰上山大王。两个都是辣躁货,可不就炸了。”
“还不是因着他们哥儿做亲的事,被那高氏闹了个天翻地覆。大爷气起来把她的丫头都打了,惹的两口子当众翻脸,彼此间好大的怨气。新夫人这第一把就哑了,碰了好一鼻子灰,当真没脸。”
“哼。”余氏鼻腔内冷哼:“这娼妇倒有几分手腕。”
“闹去,让一窝子妖精闹去。他如今翅膀硬,他门里的事我不管。那高氏不除,庶子早晚要吃她的挂落。留着这妖货,看我那厉害的大爷再治死个夫人,大大的作为一番。庶子配小妇,脏的臭的他喜欢就好。他自找的,咱们谁也管不着。”
说罢呜咽起来:“我只念我的玉汝。姑爷的症候要治,寻仙方请神明,也要治。我儿伴着男人守活寡,生生掉了两个孩儿,还都是哥儿。疼死我了,这可怎么处。”
当日欺上瞒下,错换姻缘。两面三刀,折辱儿媳。后杖毙梅氏,一尸两命。另为谋钱财,不择手段,缔结恶缘,致何家女孩疯癫。
种种恶业,因果不虚,自家造孽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黄连药下肚,苦不苦都要往腹中咽。
周家偌大的花园子里,牡丹摇曳,芍药升辉,海棠硕硕,绿叶子在日头下晒的油亮亮。还有那满墙满架子的浅粉蔷薇,一阵风拂过,乱花醉人眼。
家下人不住的来来往往,夫人长,夫人好,叫个不停。魏妍芝目不斜视,咸少应和。偶尔上房里几个积年的老妈妈子,她才略还还礼。挺着笔直的脊梁,带着一众人信步于自家院落。
“啧啧啧,瞧瞧这花园子,瞧这府上的气派。我的五姑娘,正印夫人,你好威仪。”
魏氏的嫂子苗氏,帕子掩着耳朵悄声同姑子嘀咕。
“你呀,放正经些。”
婆母却不依,教导完媳妇。魏夫人颦眉,上前携起姑娘的手。
“我怎么瞧着你瘦了些?没在家时丰润。还有这眼底发青,一脸的疲惫相。难不成有心事?你婆母对不好?姑爷对你不好?还是那姨娘……”
“哎呀,母亲。”苗氏赶忙横插二人之间:“累?累就对了。”
“您想啊,小两口,新婚,嫩脸夫妻,还不还不……哈哈哈。”乐的抚掌大笑:“说我呢,您老人家打听这个。”
说半句藏半句,羞臊的魏妍芝涨红了脸。
“这没正行的嫂子,这张嘴哟,说的些什么?”魏夫人又喜又恨,佯装恼怒。
媳妇不恼,反挽上婆婆的胳膊:“母亲调教的人能有错。我们五姑娘,赫赫有名的威武元帅。当日三妹妹那里拿那毒妇,智勇谋略,一个叫痛快。五花大绑的把个人押送衙门,管你家丑扬不扬。”
“三姑爷还替那贱人讨情,五妹妹是怎么啐他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家事是国事,谋害主母,天理不容,国法难逃!’听听,这气概,谁听了不说声好。她那一肚子韬略,莫说一个姨娘,一百个也难敌。”
“你呀,在人家家里头呢。再这般疯癫,下次不带你出来。”
魏夫人戳着媳妇额头,笑作一团。婆媳相处的母女一般,亲昵的不像话。
嫂子诙谐,母亲包容。见婆媳相处如此和谐,再想想自家,魏妍芝心中颇不是滋味。
婆母难处,喜怒阴晴不定。认亲那日好一通奚落,什么‘你家是你家做法,我家有我家规矩。’
敬茶时她故意不接好,幸亏青霜眼疾手快,扶住了才没落下地去。余氏当时立起眼睛骂道:“毛毛躁躁,能成个什么事!”当着一众亲戚,好个没脸。
还好还好,除了那日,她古怪的性情不让人近前服侍,也从不找她麻烦同她啰嗦。
自来婆媳天敌,进门先改性,或站规矩或说教,这些她都早有所料。婆婆是长辈,骂两句她能忍。可最硬的刺却是她……
那个贱人!
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洞房那晚,连着三日,他都被绊在贱人屋中。霸拦人倒罢,还不住的挑唆,说什么。
‘哥儿住惯了,挪地方恐不适应。他身子弱,受不得。’
‘哥儿离不得我,娘俩总归在一处。’
‘哥儿五更就要晨起,给夫人请安可否稍作推迟?’
好么,他直接给免了,免了!
还有,他但凡歇在她这儿。贱人总有能耐撩拨上几句,或者叫儿子来请安,不经意间提起‘娘给父亲做了袜子,熬了眼,红肿肿的几日不曾出门’。
或者她自己上,笑着敬上自己的茶:“夫人不知,爷爱吃金骏眉。也不怪,我们爷的性子就是我们跟久了的,有些也还摸不透呢。不急,慢慢儿来。”
癞合蟆跳脚背,不死人膈应人啊。呸!谁同你笑,那讥诮的模样,恨不得掴上几嘴巴。
他却丝毫未见行动,看都不看自家敬的茶,自顾自的接过那贱人的茶,一点颜面也不留啊。
桩桩件件,这不是打脸吗?
我新来的自然不知,做夫主的就不能袒护几句,哪怕尝一口也是面子。这样直白的拒绝,我这夫人算个什么?
糟心事一桩接一桩,不停的使绊子,软钉子一根根的碰。而他,她的夫主大人,外头忙公,回来直奔贱人处。
姨娘温存,儿子用功。对她这个新夫人,像个多余的木头桩子,犹如冷庙里的菩萨。外头看他们的新夫人一点儿也不讨大爷喜欢。
他只使他惯的,他要宿在哪便宿在哪。对,都依着他的喜好,可他的麻木着实伤人。他可以没觉知,而她心中却记下了这一笔,夫妻间的隔阂不经意间悄悄种下。
婆母性情古怪,丈夫冷面麻木。妾房仗着资格老,事事拿儿子做挡箭牌,件件争锋要强。族中人多,稍不留意谣言漫天飞。
而她呢,人生地不熟,初来乍到,要强的性子又何曾吃过这些闷亏。又不肯予人言说,事事装在心里筹划,愁绪起来难寝难食,可不就熬的眼睑青紫。
“老夫人,我们姑娘……”
“青霜,去看看饭摆在哪?”
她今儿生日,母亲带了嫂嫂和家中姨娘、侄女一同来庆贺。大喜的日子,她不想把各种的艰辛说予旁人。
说又有什么用,没人能帮的了她,除了她自己。她的性子一向如此。
魏妍芝疲惫的咧咧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初来乍到,他族中人甚多,确有些难以应付。歇息一阵就好,母亲勿挂怀。”
“我就说吧。”嫂子揽过她肩:“我们姑娘的警句名言,‘杀他个片甲不留。’不过,姑娘您莫有顾虑,若有让你不自在的。咱们娘们杀将过来,有母亲有我,绝不让你委屈。”
“儿,你嫂子说的是。你有父有兄,有母有嫂,咱们不杀,咱们有理说理,有情说情。凡事最认个‘理’字,行的端做的正,说到阴曹地府都不怕。”
那一刻魏妍芝几乎要哭出来,可她仍旧强逼自己忍了回去,眼泪生生吞进腹中,化作一个微笑。
“三姐姐怎么没来?我出阁前说是身上不自在,请大夫了吗?什么症候?”
“可不就是害喜,有了呀。”苗氏嬉笑着说:“去了毒妇,三姑爷自觉有愧芬丫头。又没了下蛊的毒虫,你三姐姐本就柔弱,姑爷怜爱,见面三分情,可不就有了。”
“你三姐姐也想你的紧,碍着胎没坐稳,故而出不得门。既这么着,咱们寻个空,约着去瞧她,可好?”
好,好,魏妍芝心下大喜,真心替自家姐姐高兴。
“姑娘我问你,姑爷多晚子去北边?这趟差事有多长?谈多久?多带着兵丁,北狄杀人吃肉,与畜生无二,可千万小心。”
“说是同北狄商谈,多晚去,谈多久,这些一概没定……”
“姑母~~~”
一行人相谈正浓,一只小嫩手扯着她的衣袖。侄女灵儿扬起甜甜的笑脸,亮晶晶的眸子望着,指着远处问。
“他是谁?”
循踪而望,回廊上孝贤走在头里,小厮夹着书匣子紧跟其后。自她嫁进门,总听闻他病着。还是高氏敬茶那日,他们见过一面。
个头像是窜高了,袍子却空落落的。才脱稚气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阴郁。
“孝贤,过来。”
魏氏招手,周孝贤赶紧停住,快步走上前,躬身请安:“问母亲好,母亲身子康泰。给老夫人、夫人请安,老夫人身子康健。”
“哎呀呀,可是这家中的小二爷,这孩子怎恁懂事?调教的真好,真好。”魏老夫人拉住了不住的瞧:“这脸盘,这身姿。长的也好,又会读书,像他父亲。莺姐儿呀,快,快拿见面礼。”
博得齐刷刷的夸赞啊,周孝贤一向会看眼色。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谁爱听什么他从小就懂。
对父亲是,对先夫人是,甚至对自己的亲娘都是。这些场面上的话,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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