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大门几乎要捶烂。
不好不好,听声儿,定是赌局输了。
心上不快,又吃了气。哎呀,今儿不得一顿打。
元神归位,忙收了泪,墨雪慌的掩怀起身:“来了来了。”
“哎呦。”果然不错,门甫一开,提腿就是一脚,直踹心窝子。
急急骂道:“害瘟病的贱人,叫这半日不开,想是偷汉子藏人的。被我搜出来,将你剁成肉臊子喂狗。”
妇人哀哀的揉心口,一句不敢多言。
“说了这半日,还不快去泡茶我吃,没成色的。”
说毕又要抬脚,墨雪慌的连滚带爬,忙去灶房烧茶煮水。
“呸呸呸,这是要烫死我啊。”哐啷把个茶碗子猛砸:“口是心非的贼淫、妇,成日里想谋害我于我。狗肉杀才,看我不打死你。”这边就要去摸门闩。
小矮子好生火大,一盏满满的果仁茶,直直的往人身上扔。烫的她躲闪不及,登时脸上几个燎泡。
再好性的人,也要恼了。
“今儿是怎地?哪里寻了晦气,滚茶汤子不分皂白往人身上泼洒,烫的人不行,烫坏了谁又服侍你?”
“自随你来了南边,六亲断绝,八眷全无,哪日不尽心伺候?何曾有二心?我一妇人,如何谋害你?火来的也忒邪性!”
“反了你了,还敢顶嘴。”
小矮子三尸暴躁,不由分说,跳上前劈面一个巴掌。按住头,骑上身打。
“狗娼妇,哪里寻晦气?你就是我的晦气。当日可怜留你一命,如今敢跟我摔脸子。几日不修整,越发架梯子上脸了。充甚娘子夫人,好不好,将你典于他人,还我这些年的米粮钱。”
“好没心肝的话,你供我米粮,我没服侍你不曾?”墨雪不服,扭头反抗,呜咽回嘴:“就是个驴马,只推磨不吃料?”
小矮子输了钱,本就有气,见她顶嘴,犹如火上浇油。
加之酒气上头,越发暴躁,揪头爆打,无话不骂。
“你们这些毒蛇一样的妇人,明里装相,暗中鬼母。心思狠毒,手段下作,暗戳戳要人命。”
“当我不知,在周府时,你成日里想爬爷们的榻,要不你主子能要你命?”
墨雪登时眼睛亮了,她那样机敏的人,能从阎王手下脱命的,岂不知话中所隐玄机?
有意刺激,大声反抗。
“休浑说!我主子疼我呢。不是被你糟蹋了,我就是周府的姨娘。强似跟你这贼人做见不得光的老鼠,东躲西藏。”
“呸!要点脸吧,还姨娘,做梦想屁吃。呸呸!”
“也不想想,我们如何能知你几时回家?走哪条道?过哪条巷子?几时几刻几分?偏这样巧,明日就成好事,当晚就坏了身子。疼你?长点心眼子吧,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说罢拳头雨点般下落,打的墨雪哎呦呦抱头叫唤:“死贼人,天杀了,辱我主子,我死也不饶你。”
“嗐,你怎不开窍,脑子里装的是屎呀。”
“她可是天字一号的蛇蝎。你算个甚,你们主子当日谋害先夫人,还是我们动的手。你怎木头脑袋,说不通呢?”
“上嘴皮挨天,下嘴皮贴地,吹牛!放屁!官眷命妇,你敢动手?死你祖宗十八代不够陪葬,空口说白话,可有凭证?”
眼见料越抖越多,要不说墨雪奸滑,激将之下,那小矮子醉眼熏熏,便是旧烂账目,混不顾的往外沁。
“问你高家大爷,那小子是个刀把子,他姐姐的脏事都是经他手。蒜条金是白收的?火怎么非从那起?要不说我们活儿做的漂亮,一把火将她烧个精光!”
“滚滚滚,烧洗脚水去。”懒得烦絮,又捶上几拳,累了:“小娼妇,再混骂,我撕了你的嘴,杀光你全家。”
那些掌拳,打的墨雪眼冒金星。
打人自家手也疼,他也累了,翻身上榻,不肖一刻,鼾声如雷。
他睡了,可她的头脑却异常清晰。
往事情形一幕幕浮现,这些年的委屈、不堪、失之交臂的荣华,天堂地狱的人生,原来原来。仇恨的火焰登时熊熊,几乎将她淹没。
一把剔骨尖刀握在手中,望着那睡如小死一样的人,恨不得千刀万剐。
此刻,她是可以要他的命。那后面呢,杀人偿命,证据也没了。
然后站笼游街,女子与人勾合私走,继而谋杀亲夫,她给这样一个猪狗偿命?笑话!
呵呵,哈哈,墨雪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诙谐,有趣,我这滑稽的一生。饶我一心护主,终究、终究,被算计的骨头渣子不剩。
当时有多忠诚,现时就有多怨恨。仇恨滔天,不由银牙暗咬,高氏贱人,我能让你好过?与你之仇不共戴天!
“不过是个小卒子,且多便宜你几日,后头我让你死无全尸!”
万般韬略皆藏于心中,说罢,往那醉如猪狗的男人脸上,狠啐了几口。当晚,便唱起了卷包会。搜罗了男人的金银细软,进京做大事去了。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江上雨丝细细绵绵,斜打入水,哗哗啦啦,悄然消失。空寂无人的江面升起一丝薄暮,哀雁徘徊,桨声阵阵。
前尘往事,好似噩梦一场。助她做过许多恶,落得此等下场,自问也算罪有应得。
先夫人?是了,先夫人,枉死的先夫人,比她还惨。
救赎,赎罪,烂命一条,她配吗?如何与先夫人相提?
思绪被病体打断,墨雪披着褂子,握拳咳嗽。被打的乌青的眼珠子,出神的望着天外,满腹愁肠。
“娘子。”
押运娘子端了碗热姜茶汤子,笑吟吟上前。
“你昨儿发了一夜的烧,说了许多胡话。甚‘报仇’‘讨债’‘先夫人’,听着怪怕人的,到底甚情形,说出来,咱们予你开解。”
“哎。”未语先垂泪:“还不是我那死贼人,输了钱要典了我。我娘家京中的,跟了他千里迢迢来南边,竟落得这下场,我能不恨吗?”
要不说墨雪是高盼儿的得力臂膀,扯谎张口就来,竟像呼吸一样自然。
“正是正是。”
妇人听话本子似的,激起心中多少同情。全然入戏,跟着骂嚼。
“瞧你这身上被打的哟,没一块好皮肉。这世上的男人都没良心,猪狗一般。咱甭搭理,让他自生自灭去。”
“妹子,遇到我们你算是过河遇到摆渡的,赶巧了。”
妇人看着她喝汤,说道:“我们此趟押运,正是去往去京中,给周中堂送生辰纲的。顺带把你送回娘家,你说巧不巧?”
巧,真是巧。好,好,俏媳妇戴凤冠,好上加好。
如此巧合,想来天意,真是天助我也。
正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那蠢贼算个甚。让我来连根拔起,这一众幕后黑手,你们一个两个谁也别想逃!
高氏贱人,佛口蛇心,蒙骗残害于我,上九霄,入阿鼻。纵然我死,也要将你皮扒干净,与你势不两立!
冤有头债有主,我蝼蚁一般,自然撼动不了你大树。可先夫人不一样啊,你敢冤害嫡母,怕是你死期到了。
原来老天留我一命,是让我大有作为啊。
且等且等,我必闹个天翻地覆,掏出你的牛黄狗宝。
高盼儿,我来了,咱们的恩怨该有个了结。
自此,抱定玉石俱焚,踏上了复仇之路,走也!
“听闻你有孕,你没看到,那魏五的脸白的似鬼。连带着她娘她嫂子,没一个脸上有人色的。苦瓜瓤子似的,那满心的嫉妒,说不出呀。哈哈哈。”
柳氏笑着告诉她一切,高盼儿坐在红木交椅上,垫着银鼠皮坐垫儿,正扶额小憩,丫头给捶腿。
眯眼养神,似听非听,半睡半醒。那份慵懒,那份惬意,抚摸肚皮,得意呀,快活呀。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那一种快感,难以替代。
魏氏节节败退,自家连连告捷。从攀上爷们,到入了周府,再到养下哥儿姐儿。先是苏丫头撵出去,后来死在外头,还有墨雪那贱蹄子。
哈哈哈,我这一路,砍瓜切菜一般,战无不胜。
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那是权利和金钱的愉悦。言语间,轻飘飘的,让一个人消失乃至丧命。
威武元帅,胭脂将军?哈哈哈,魏五,你知道我这些累累战绩吗?
你厉害,你敢占我宝山,我能让你元帅斩首,将军毙命!饶你不怕死,只管来呀。
等我孝贤功名在身,我姑娘公主尊贵,再加上我腹中的……哈哈哈,或迟或早,将你踹入深渊,给我洗脚!
对呀,这才是嫁汉、做夫人的意义。凡我想要,皆为我所有。凡我想为,皆为我所用。
霸住这男人,我什么不得?这样的人生才痛快呀。
可她的痛快建立在无数的罪恶之上,有人冤屈难洗,有人不可一世。
可也有烦恼,总是旧的才去,新的又来,打不死的苍蝇一般,不胜其烦,等我做了夫人……
想到此处,交代柳氏:“叫鹏举来,谋大事。”
利欲熏心,欲念成魔,非人非鬼。
天狂有余,人狂有祸。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地狱无门,唯人自造。
高盼儿沉浸在顺风顺水的遐想中,难以自拔。丝毫未察觉,命运的网一点点收紧,天道的剑在路上了,巨大的黑洞和反噬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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