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没出息的种子,两个娘一起暗骂。
谢季常的娘气的是,怎养下你这不中用的汉子,给老婆洗脚,吃老婆巴掌。
亏你还是个站着撒尿的,豆芽菜似的人,把你拿捏的死死,我、我真是脸都被丢尽!
呸!野猫托生的贼丫头,瞧把个男人抓挠的。打进门就看到脸上结痂的血印子,一道一道,属猫的?
自家男人不晓得心疼,面上打坏了怎么出门。下手没个轻重,好野性的蹄子。
姑爷你也没忒血性,就不能治治她?好不好给她一巴掌,杀杀她这性儿!
这是他丈母娘的心里话。
谢季常哪知道这些,老实人,沉浸在自己的剧情里,越说越伤心,哭的呦,眼泪鼻涕一大把。
“我读书不精进,总也不中。平生最大兴事,就是与娘子结缘。鸳娘,你我成亲至今,我虽糊涂,我对你的心,你感知不到吗?”
“你要识字我就教,你要我科考我就科考。灯下,我读书,你做活,咱们当日多么和睦。我心中想的都是封妻荫子,让你做官家夫人。”
哎呀,小鸳儿听着,这个心呀,揉碎了一般。
丈夫滴泪,娘子抽泣,可把两位娘肉麻的满身起鸡皮。
“我真的是被他们带去的,只说玩几把。我想赢了给你买花翠,给孩子打长命锁子,你若还不解气,我给你跪下可好?我在院里顶马子,可好?”
“呸!油嘴滑舌的冤家。”泪眼汪汪的又笑了,立刻正色道:“我不要你跪,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父母,我受不起。我不同你嬉笑,只一件,我说的你应了,我就跟你回去。”
“娘子且说,一万件我也依。”
谁想,小鸳儿没睬他,“噗通”给婆母跪下了。
“我嘴坏该打,掐尖好胜,口无遮拦,顶撞婆母,请娘责罚。”
“可我只是恨,只是怕。从前我们夫人说‘奸生杀,赌生盗’沾上这个,没有好下场。莫说小赌怡情,上了赌桌没有不想赢得。”
“输了想翻盘,赢了想赢更多,渐渐的,那骰盆子能装下全副身家和性命。”
“娘不能只顾偏袒,一味的纵容。到家破人亡那一日,就迟了呀!谁不是为他好,他不是我孩子爹,他要是大路上行走的,我再管不着。”
“我想好呀,想你们二老老有所养,吃饱穿暖,孩子能读书出息,光耀的还是谢家门楣。”
“儿呀,我的儿。”她婆母嚎啕大哭,将她往怀里搂:“原是我老糊涂,人场上只顾争锋,白糟蹋你一片心。”
“我又何尝不恨他,恨他不成器。既你这般会打算,我们也老了,这个家你做主,都听你安排。咱们一起,把这日子越过越红火。儿呀,你是我谢家的宝,是我亲闺女呀。”
搂着抱着,扶她起来,给她拭泪:“地上冷,你有身子的人,莫哭莫气。”
在场人无不落泪,虽然她娘心知,她这一出子苦肉计,顺带手把她婆母收拾的服帖。
可看到女儿真情流露,还是忍不住落泪。于是一边拭泪,一边在心中暗骂,长一百个窍的鬼丫头。
“谢季常,我要你写起誓立据。”
“娘子且说。”
“即日起,挪回家读书。去哪见了谁,一应要知会我。从前带你往下流走的,酒肉朋友再不许来往。赌坊娼楼不许进,再有下次,和离!”
“谨凭娘子发落。”
“儿呀,不会有下次,若有下次我们只认你是姑娘,不认他是儿子,撵他出去。”
婆母牵手,这样说。
“丫头,我还有一句嘱咐。”
亲娘又叫住:“记住喽,屋里头的事情屋里说。再让我知道你满街撒泼,给丈夫没脸,对公婆龇牙,闹的街坊看笑话。你也别回家,我没你这个姑娘!”
亲娘戳额头,那样说。
两个娘手握在一起起,泪眼汪汪。
“亲家,亲家呀。劝和不劝分,年轻都这样过来的。小儿小女的多好,多好。日后添了金孙,更好,更好!”
哈哈哈,破涕为笑,满堂欢喜。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回家吧。
小鸳儿扛着肚子,婆母口不闲,手不闲,直忙的陀螺一般转个不停。
一边儿收拾包袱,一边儿数落儿子:“蠢笨的种子,她说了这半晌,你不倒盏茶捡些果子予她吃。总扶着她走,恁大肚子,不累吗?”
待茶果摆上来了,她又盯住老头子吵。
“钉子给钉住了不成,媳妇子恁重的身子,不能外头去赁个轿子,抬回去呀。怎地,你让她走回去?没成色的。”
哦哦哦,老头子忙出门寻去,两个男人被使唤的团团转。
趁着功夫,又给媳妇上眼药。
“哪有孩子生在人家的,妨着你哥嫂不好,没这道理。咱回家,家中床帐被褥我洗晒的整洁。孩子的被子衣裳都是都是全的,我准备的肉蛋红糖,只等给你坐月子。”
到出门时,那排面的不肖说。丈夫扶着,婆母搀着,上轿给撩帘子,遇到门槛都要喊一声。
“鸳娘你慢着些,季常你扶稳些。”
临走时,挥手点头,刚才一个个哭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现在各个喜笑颜开。
亲家,我们走了,走了啊。孩子落生,给你报喜。
嗳嗳嗳,走吧走吧。行了祖宗,快走吧。哎呦,天爷,累死我了!
她娘注视着远行的轿子,心里天地菩萨的乱嚷。
天么,瞧瞧,公婆丈夫,赁了轿子,生生抬回去的,竟比嫁人还风光。鬼丫头,你端地是好本事!
得,皆大欢喜,满堂彩。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抬着祖宗走了,小鸳娘累的瘫在椅子上,动也不想动。
心说,这家人终于走了,求这祖宗再别生是非了,一把骨头早晚折腾散架。
“呜呜呜,呜呜呜。我恁好的姑娘,许了人,也不能家来看看。”
寻声望去,小鸳儿爹闷头痛哭。人都走了,哭的死了爹一般。
“你怎不说话?他、他再敢欺负我儿,我打上门去。”
你?得了吧你。
人走了,你硬气了,刚才你怎不打那行货子,懒得搭理。
白眼一翻:“我偷吃鹩哥的,话多惹人嫌。”
“噗”,回忆往事,嘴角轻扬,幸福满溢。
年少轻狂时,多少糊涂,这都是少时做下的荒唐事呀。
什么?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不不不,不存在的。到我小鸳儿这都不是事儿,嫁错郎,我也能给他扳直喽。
对丈夫,她教导。
考不出来,就正经过日子,有手有脚,哪里请不到钱。
嫌铜臭,怎不嫌饭香?不嫌衣裳美?
世上又不只这条路,有甚拉不下脸的,快去了那身酸腐气!
对公婆,她安排。
爹啊娘啊,咱家添了两口人,局促的实是住不下。喏,我隔壁间又买了处房子,咱两家连墙处留一小门,打开门就是一家,关上门就是两家,互相照应起来也方便。
娘,你和爹搬过去。住着也宽绰,带哥儿也方便,岂不好?
好好好,当我不知你心思。
你就怕我掺和你们夫妻,我儿日后被你数落都没人拦。
生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媳妇子,一张嘴能哄死人。
能死了,能上天了!
那怎么办,自家允诺过的,不能咽回去不是?况媳妇子四节八礼,冬棉夏单一样不差,家里家外打理的妥妥当当,还需问吗?
正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索性,随你们折腾去。
哪怕他们吵的翻天,两个老的眼不见心不烦。一心带孙,其他一概交予这伶俐儿媳。
要不说鸳鸯楼老板娘,天字一号的厉害,名不虚传。
自此,姓谢的从老自少,胡子花白的,还是毛没长全的,一家人被这个豆芽菜大的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现下公婆给带孩子,他们牟足劲做生意,铺面打理的兴兴旺旺。
房屋地契都是她收着,男人缺什么只管开口,只是不给碰钱,治的服服帖帖。
如今姑娘成了为娘,书生成了掌柜。守着一间店子,两头双亲都好。
丈夫体贴,儿子康健,啥岁月静好,相濡以沫。她说不出来,可她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和知足。
我可真厉害,我都佩服我自己。
这话……
“我取的名字真好听,我可厉害。”
“‘鸳鸯’,就是水中成双对的鸳鸯,你的名字就是头一个。日后配个丈夫,成双成对?”
“哎呀,你怎会恁多的花绳,快教教我。”
那时的夫人眼中有光,明艳鲜活,灿烂的像春日里的花儿。
后来,笑容渐渐的没了。她和宅子里的老妇人一般,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小鸳儿,说个笑话,我心里闷的慌。”
“快,快换被褥,又污了。”
夫人身下的血像是要流尽一样,将几层被褥湿的透透儿。高挺的肚子,忽然就没了,连带着孩子也没了。
本该孩啼人娘哄的屋子,静的像个冰窖。
那孩子若在,比她的老大还大些。夫人那样聪慧,一身的好学问,小爷定是中状元的材料。
不能想不能想,想起来都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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