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意思是身子不好,无法到任是吗?”
“正是。”苟大人谦卑的打躬:“还请大人美言,暂且留任,且等天家另派贤能继任。”
“苟大人这病来的还真是巧呢。”
宋清平语气明显不睦。
“这话你该自己去上峰禀明,却要我说什么?”
自来就待在钦州府,总也不肯下来交接。丑话不肯说,还要人替他‘美言’,做梦娶媳妇儿,想得倒美!
“啊,这……”
“爹爹。”
“哥哥。”
腰粗了,今儿早起来就发现了。
宋清平盯住她略微凸出的小腹,看了又看,终于,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高兴归高兴,扯过大袄裹了起来。炭盆里添了又添,从前不舍得的,如今看来颇为‘奢靡’。
不光如此,平日月信来时,总不让她碰冷的男人更加细心体贴。从受孕起,他沉迷于给她穿衣服。
一件件一层层,唯恐她受寒,棉肚兜裹的贴身又舒适。后腰系带系了解,松了又系,生怕勒到她。
他那样忙,昨儿到三更才回,躺下来五更天又醒。待醒来时,人家早已收拾妥当,又打算出门。
“睡去睡去。”
他催。
见她执意要起,他立马上手服侍。
“灶上热着饭,吃点热乎的,鸡蛋一人一个,你和小满都有,不要都给她。”
交代又交代,叮嘱又叮嘱,直到外头人来喊,这才匆匆出门。
看他离去的身影,一阵甜蜜涌上心头。
他一直是细心的,她的月信他比她记得还清。每逢来时,总倍加小心,熬茶泡脚,不许碰冷。白日里忙公,下晚回来洗衣烧饭。
他这样的男人家,不止北镇,只怕钦州、京师乃至普天下也难寻。
抚肚欣慰,满心欢喜。
孩子啊,爹和娘都盼你来。世道虽乱,日子再艰辛,有爹娘在都不怕。
世道、世道……
哎,今世到底是个什么世道?为什么要起兵戈,为什么要毁家园,害人命?开多少疆,扩多大土,才算成就大业?
这个仗能不能不打,安稳度日,只为一粥一饭,一个爱的人不好吗?
眼望腹中,心下一阵悲凉。
儿呀,你来的不时候,爹和娘不知道前头会发生什么,前途未卜呀。
儿呀,你跟着吃苦了。
转瞬,眼泪又扑簌簌的落。
昨晚又梦到若男了,不光是她,好像还有春蕊和胡氏?她们可是从前周家的人呀,我怎么会梦到她们?
醒来后,她罕讷万分,痴坐良久。
周家……
不不不,想远了想远了,定是睡迷糊了,她陈桃花和那谁家可是一点儿瓜葛也没。
就这样神游天外,就这样胡思乱想,喜一阵儿,悲一阵儿,魂不守舍。
拿着梳篦,呆愣了好久。
“嘿!”
鬼丫头冷不丁的冒出来,把她唬的一个眨眼,一粒饱满的泪珠子倏忽滑落。
小丫头古灵精怪,手里拿了个包袱皮,遮遮掩掩的,定是哪里寻来的狗不拾的‘宝贝’。
“你猜这里头是什么?桃花,快猜呀?”
“看!”眼睛一挤,隆重登场:“像不像?”
像……啊,啊啊!
梳篦应声落地,苏锦唬的孩子差点吓出来。
蛇,那包袱里竟是条蛇!
“拿走拿走,快拿走。”
儿时被蛇吓过,再不敢见那滑溜溜的东西,惊恐捂住眼不敢看。
啊?什么呀?这这这,这分明是是蛇衣呀。
“桃花你别怕呀,你听我讲啊。这是蛇衣,你有口疮,孟栋梁说这个熬药能治口疮。”
奈何她越急着捧包袱上前辩解,她只会越怕。只顾捂眼躲避,全听不进解释。
“大黄大黄,你别跑。面具,桃花,面具……”
随梳篦一起落地的还有那张假面,此刻正在大黄口中。
天爷!
这才有了娘俩你追我赶的一幕。
一个喊:“哥哥,拦住那狗。”
另一个喊:“爹呀,大黄嘴里叼的是桃花的面具呀,可别让他吃下肚。”
及到眼前,皆气喘吁吁。苏锦尤甚,未曾梳洗,云鬓松散,樱唇艳艳,娇喘绵绵。
再看那面皮儿,白生生娇怯怯,琼鼻黛眉,一双眼儿似秋水潋滟。虽粗衣陋衫,那眉梢眼角却是一段掩不住的风流。
哎呀,望一眼竟酥麻了半边身子。
好一幅美人追狗图,端地是,万种风情,千般雅韵,难以描摹。
这不加修饰的一幕全然落入一个外人眼中。
好你个小贱人,说什么,丑的没法提。分明是嫉妒人家比你美,文人相轻倒罢,你个婊子还眼红人家,正经提鞋都不配。
姓宋的,艳福不浅呀。这荒僻地界,也能寻到这绝色佳人,怕不是个狐媚子吧。
就这样想着,骂着,猜疑着,嫉妒着。一双色眼像是黏在她身上,死盯住不放。
只是,那声音,那模样,倒让他从记忆中翻出一个人……
是了是了,和当日周家园子里,周彦邦她夫人倒有九分相似!
怎么怎么?
不对不对!
那齐斩斩的银牙,北地就没这样的妇人。
顾不得男女大妨,去他的非礼勿视的,揉眼摇头,死命的看死命的想。
待目光触及那额上的淡疤……
哎呀,是她,就是她!
纵然她连忙低头,纵然她早掉过身去,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从她的眼神中他分明读出,她是认得自己的,认得自己是当年那个来周家走门路,被她驳了个没脸的他!
再一瞥那黄狗口中的人皮面具,陡然明了。
嗐,啰嗦什么,啥也不说了。急急告退,还不忘一步三回头。
纵然出院门时差点被门槛子跌倒,却难掩雀跃之情。
去你娘的狗屁官,去你娘的北镇。老子要进京,老子要做京官儿,老子要辉煌腾达了!
这人,烂泥扶不上墙,罕讷之余再看她。
“哥哥,哥哥。”
满目惊恐,失魂落魄,唬的发抖。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我命休矣……”
……
“哒哒哒”
“哒哒哒”
往魏府去的街巷上,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策马飞扬。
哎呀呀,碰碎了酒坛子,撞倒了醋缸,掀翻了菜摊子。挑担人只顾躲避,一担子鸡蛋踩踏的黄黄白白满地,可惜的坐地大哭。
拥挤的巷道上一时间鸡飞狗跳,惹周遭商户连声抱怨。
这是谁家呀,大白日里这样嚣张跋扈?
那茶棚子里来不及躲避的客官,被疾驰的马车唬的泼了茶,一身水渍,骂骂咧咧。
可不敢可不敢,茶博士讳莫如深,连连摆手。
还能有谁,兴泰街周府,中堂周大人家呀,客官可不敢混说。
嗐,这些贪官,国难之时,纵容家人横行。他那高氏妾房兄弟,恶贯满盈,恨不得把他名字刻在脑门儿上,日日顶着走。北边都乱成一锅粥了,还有心思摆谱,狗官,该杀该杀!
哎呦呦,这话哪能说呀。周大人朝中肱骨,天家臂膀,岂敢妄议。吃茶吃茶,店家唬的杀鸡似也,添茶倒水,只差捂嘴。
“到哪了?”
“出御街了。”
青霜望了眼自家小姐焦急的脸,不需吩咐,打帘扬声向外。
“快,再快些。”
马夫得令,响鞭一挥,辔头收紧。“驾”周家的马车奋蹄疾驰。
“母亲,母亲。”
及下马车,扬声高喊。忧心忡忡,火急火燎。
青霜贴身扶住,连连提醒:“门槛门槛,慢些慢些。”
“母亲,娘,娘哎……”
总不见回应,也不见嫂子来相迎,这、这可坏菜了。脚踩风火轮似的,直往里冲。
甫一进门,但见她老封君似的,端坐正堂。
苗氏立在身旁,敲了小半桌子山核桃,核桃仁用帕子包托住,亲捧了送到她老封君面前。
老太君拈起颗大的,放入口中直咬的“嘎嘣嘎嘣”,脆生生响亮亮。临了临了,还呷了口茶。
嗨,老太太您好牙口啊。能吃能喝,比我还好胃口,那怎么来信说什么突然抱恙了呢?
嗐!您无事,却把人唬的半死。这一通跑,急的一脑门子汗。
魏氏进门就喊娘,但见她老封君高坐。红光满面,老当益壮,哪儿哪儿都好。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一屁股坐下来,累的狗喘一样。
“您老这唱的哪出,听闻您卧床不起,唬的我这家中什么都放下了,套车就来。”
“得,到眼前,吃啥啥香,喝啥啥不剩,比我身子骨还硬朗。反把我唬的心慌,娘您也没糊涂呀?”
烦絮不堪,胸脯子一起一伏,额角湿濡。
“茶、茶……可累死我了。”
茶是刚兑滚水,好家伙,烫的一哆嗦。没喝着反烫了舌头,便更加没好气儿了。
“哐啷”把个茶盅子一放,埋怨完她娘,炮火对准苗氏,又朝她嫂子抱怨。
“嫂子你也跟着演,她老人家脑子不清醒,你也该劝着些才是。没见过这样的婆媳,一个搭台子一个唱戏,诈人好玩儿是怎地?”
“老的少的,哪怕出去街上走走,庙里拜拜,再不济带带您的大孙儿,怎么不行?偏诈人玩儿,越老越小,一个出谋一个划策,一个说一个唱。你们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魏家五姐,威武元帅,胭脂将军,名头不是吹的,婆媳两个被这一通数落呀。
苗氏尴尬的看向婆母,但见她不言语。
得,做娘的都不敢回嘴,我这做嫂嫂的更不敢吭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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