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密布,兵戈云集,骑兵重甲,步兵罗列。身佩弩机盾牌,大队人马蜂拥至城门下。
如此兴师动众,显然有备而来。
静卧的山,黑黢黢的河,无声的注视这一切,黑暗里他们的土地有一种悲壮的美。
马嘶声阵阵,队列整齐,他们不叫阵,只着一纵小队,两边各五个兵卫,井然有序的撞击城门。
“哐哐哐”
“哐哐哐”
一点也不急,因为他们十分明白,这是座空城,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于他们那是即将破城的声音,那是胜利的前奏。
而于城内之人,那是沦陷和灭亡的丧钟。
惶惶不可终日,听的人心惊肉跳。
“大人……”
老韩大哥手持长矛,看向他的眼神恐惧中带着焦虑。
而他呢?居高观战,亦忧心忡忡。
他不能怕。
看了看长矛,鼓了鼓劲儿,他甚是不合时宜的开了个玩笑。
“还好,有兵器,他们有咱们也有。”
是,他们是有,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所谓‘兵器’。盐铁紧张,更多人只是一根花枪。
“对,有兵器,咱们不怕。”
“不怕,有大人,咱们不怕。”
飞雪火光中,质朴的农人一脸凌然,那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侵略者的不屈。
那就决不能辜负!
高头大马昂首踢踏,弯刀雪亮,上座为北狄汗王第四子,蒙台大将军。
守之人不急,攻之人更不急,况我兵强马壮,几个农人起兵,算个事儿?
紧握缰绳,拉住笼头,虽是仰视,眼中可全睥睨。
“嗡~~~”
城门发出冗长粗重的闷响。
勿需费事,人不叫,门自开,甚至大敞。
宋清平出城了,孤身一人。
“敢问蒙台将军,周大人钦州合谈,约定分明。每岁碳石粮米,金银珠玉,绫罗绸缎,乃至美女佳人,皆如数奉上,我朝可以违约?”
“上次滋扰,杀我良民,辱我妇女,此案还未了结。这次又公然侵犯,如此撕毁条约,信用全无,这就是你国的品格吗?”
马儿咻咻的打着鼻喷,踢踢踏踏不停梭巡,寒冷的黑夜里,冒出一股股白雾。
马上人不答,反饶有兴致的注视这位年轻的敌国官员。细瘦孱弱,一如他们的国家。
“你就是宋清平?”
“正是。”
“听闻你朝文武分列,文官司文职,专管拉帮结派,收钱递折子参人,英北辰不就是这样死的吗?而武官,才负责战场上的事。论理,打仗这事儿不归你管。”
“哦~~~,我忘了。”
佯装大悟,笑着同身后将士大声宣传。
“你们狗屎一样厉害的史大将军,死在女人肚皮上了。用这样的人物,你们不恶心,恶心我们呀,就没有能打的吗?”
哈哈哈,自然是哄然大笑。敌国面前,颜面全无。
铁一样的事实给了敌人嘲讽的话柄,纵然他心中百味交集,面皮上颇挂不住,可阵前,我朝的气势不能输。
“此一事非彼一事,我朝自会任命贤才良将,守我家园。援军……”
他焦急的分辨,换来的只是马上人轻蔑的一笑。
蒙台用软鞭指着他,说:“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我……”
他打断他,极其桀骜不屑。
“你们派谁是你们的事,援军?援军在天上还是在地下,还是撒豆成兵,变戏法儿变出来的?”
又是哄堂,有人更笑的前仰后俯。
再看马下这人,脸拉的恁长,这位年轻的县主,似乎有些急了呀,开不起玩笑呀。
急了就更有意思了,蒙台缓勒笼头,极其挑衅的一圈圈的围着他转。
“宋清平,我没叫错吧。在你朝你只是个芝麻粒大的官,百姓念你的好,朝廷却不认,你有雄才大略,能把你发配到这儿?”
“本王也有惜才的心,有件事想劝你。你们汉人就是死脑筋,活着像绑在桩子上。生下来就讲礼义廉耻,取义成仁,忠君为主的狗屁话。”
“但你们汉人还讲良禽择木而栖,要我说,你所学不过是为了货于帝王家,栖在哪儿不是栖,货于谁不是货?”
蒙台眯了眼,看向这个柔弱的书生。
“现在投降,算你立功,我回了我们汗王,待打到京师那一日,给你个显职坐坐。你还帮我们管这些汉人,胜似这鬼地界,难道不是桩好买卖?”
“三军可夺帅,而匹夫不可夺志也。我朝从稚子起,就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守我国土,寸土不让。就知道三纲五常,伦理道德。就知道背信弃义之人,被唾弃被不耻,不似你们茹毛饮血,从未被教化的人形禽兽……”
“啪”
软鞭响亮的打在皮肉上,蒙台大怒。
“聒噪,真是聒噪!谁他妈听你废话,你们狗屁天家信,可这套子对我们没用。我们才不信这鬼话,若有用,你们还能沦落今日下场?”
收起玩笑,腿夹马腹,示意攻城。
“我不管,我的人没了,就在你们城中,被你们所杀害,我现在就要进去搜。”
那一鞭子来的突然又狠辣,宋清平被抽打在地,脸上似有些温热,摸一下,才知流血。
他不惧,在这虎狼之师面前挣扎着站起来。对着团团围困的人,宣示主权。
“就不怕我城中布满天罗地网?就不怕援军马上就到?你害我百姓尚有回旋余地,可我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用力抹去面颊血迹,所有人都比他高,所有人都拿各式兵器瞄准他,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他依旧昂首挺胸,不卑不吭的斡旋交涉,他必须要说。
“我再小也是朝廷命官,你们敢杀朝廷命官,那是公然的侵略。别忘了,你们的左使大人还关在钦州,就不怕一命抵一命?”
“还是……”他甚至有些嗤笑:“你们没廉耻节气,根本不在乎这位左使的性命?”
“牙尖嘴利的狗汉人,去你娘的节气,去护你那无用的皇老子吧。”
盛怒之下的蒙台,跃跃上前,马蹄昂扬中即将踩踏。
可终究碍于两国关系,勒住缰绳,皮鞭猛的抽上去,宋清平再一次被推倒在地。
鞭子、踢打、刀背、刀柄如雨点般落下,他抱头蜷缩成一团,只为护住要害。
一个官员,在敌国面前,似猪狗,被欺凌的毫无尊严可言。
还好还好,咒骂声中马蹄渐远。
万幸万幸,他的话,终究还是有些震慑作用。
但是能抵挡多久,他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宋大人。”
“宋大人。”
“宋大人……”
北镇百姓抬起被打的烂泥一样的所谓‘大人’,仓皇离去。
这就是现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
“吱吱嘎嘎。”
素净的衣衫,齐整的鬓发,小鸳儿昂首挺胸踏出周家大门。
手搭凉棚,再一次仰望,那高悬的匾额,高高的门槛儿。
“哼”
嘴角上扬,分不出这声轻笑是庆幸还是蔑视。她心中骄傲,这次我还是抬头出去的。
“念你抛却身家性命来揭发高氏的罪孽,护主有功,好个忠耿的丫头,是个忠仆。”
魏氏高高在上,说完了向一旁递了个眼神,青霜立马宣唱开来。
“高氏暴虐成性,苛待下人。既未损人命,念其身怀六甲,暂禁闭于寄庄,待生产后发落。”
说着小丫头子递过来一个茧绸包袱,青霜继续说道。
“这里头是五十两银子,和一些不常穿的衣裳,新簇簇的,都是夫人赏的,家去好好过日子。”
双眸凝视,颇有些威胁之意。
“此一案既已了结,为了先夫人名声,嘴巴也要闭紧些。”包袱往她跟前一扔:“喏,愣什么,接住谢恩呀。”
啊?
苛待下人?未损人命?
这算个什么?
“怎么没有人命?先夫人的命不是命?”
她不接,她困惑,她大声疾呼。
“那日爷面前您怎么说?‘冤害嫡母,触犯国法,该千刀万剐!’。现在如何黑不提白不提,难道不该将她以身正法,送官衙,下死牢,站囚笼,上剐桩。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让普天下人知道她的罪行和歹毒吗?”
魏氏不开口,小鸳儿却急了。
“夫人您做姑娘时威名赫赫,帮您三姐姐整饬内宅,拿小妇送官游街,是何等威武。怎么同样的事情,到了自家身上却不会了呢?”
“求您,奴才求您。”她哭跪着向前,那样乞求:“一定要给先夫人主持公道。她死的那样惨,这样高举轻落,轻飘飘放过,没天理,没天理啊。”
“嗐,你这人。”
魏氏不言语,青霜上前推搡,急急撵人。
“怎样处置是我们家的事,自有夫人定夺。既冤情已白,你做奴才的算表过忠心,先夫人没白疼你,你也对的起她。她天上有灵,会念你的好的。”
说着捡起地上的茧绸包袱,硬往她怀里塞。
“拿了东西就走吧,我们宅门子里的事,多打听是错。有一个字泄露,你也不活不成。”
“不走,我不走。”
死死的扣住魏氏的脚踝,插烛似也的磕头。
“冤害嫡母,她冤害嫡母,罪大恶极。杀了她容易,可您要让众人知晓我们先夫人的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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