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就是阎王爷拿人也能捱上个时辰。你们?狗仗人势的东西,还不是县官不如现管?
跟我拿乔,可去你奶母的腿,姑奶奶知道你什么意思。
纵然心里骂的狗屎一样,脸上还得笑,并且笑的更灿烂了。
不由分说的又取出银子,往他们手心儿里塞。
两个人看了看,又掂了掂,这才松口。
“快些!”
“嗳嗳,几句话,就几句话。”
这些猪狗吏,狮子大开口,可是我店里一天的流水啊。心疼的呦,你们这些好死不死的,出门被马踢死!
赔笑卖乖,这才换来一点契机。这劲儿费的,要老命了。
瞥眼背过身的官差,悄声道:“咱们抓紧。”
赶忙赶忙,麻利的揭开包袱皮,先拿出一件夹袄。
“这是我旧的,咱俩身量差不多。眼看入冬,现在穿也使得。”
又指了指了那其他花花绿绿的物件。
“都是些我穿过寻常衣物鞋履,别嫌。”
“你嫌也没办法,打听你走,来不及赶制新的。况许多衣服我也没穿过几次,就是长生铺子里去当,也能折个八、九成。”
秋风吹起她鬓边的乱发,迷乱了眼睛,墨雪在笑,一个脸上黥字,即将发配的重犯,她在笑。
她这一笑,小鸳儿不高兴了,登时撂脸。
“怎地?嫌弃还是怎地?不要我拿走,我还不舍得呢。”
“没想到,没想到,我这幅样子,满身的罪孽,还有人来相送?”她朗声的笑:“从来没想到,就像没想到还能留一命。”
“我笑是笑你从来爽利,从小话儿就多。掐尖要强,人不知道的你都知道,最爱抢话。你说话时别人都插不得嘴,我就嫌你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噗嗤”这话说的小鸳儿都笑了:“小蹄子,翻这些陈年烂账。我来送你,你反狭促我。”
“所以啊,主子们都喜欢你,我就眼红。你跟明姨娘时,你一躲懒我就告诉刁婆子。后来助高氏贱人欺凌你,落得今日下场,活该,对吗”
“说这些?”她反嗔她:“小时候淘气,打也是该的。我就爱躲懒,就像你就爱告状。”
嘻嘻,说的两人都笑起来了。不像是送行,倒像来聊家常。
“咱们当年在先夫人院子里,热热闹闹满屋子人。春蕊姨娘的冬桔小串儿,胡姨娘的劳燕小杏儿。先夫人的听云听雨二位姐姐,还有宝茗宝芷,银瓶银雀。后来的翠眉……”
“不对不对。”不抢话不是小鸳儿:“宝茗宝芷,银瓶银雀是老夫人屋里拨来的,她们是上房的大姐姐,跟咱们不是一锅馒头。只有我跟你,从小缠到大。”
“胡姨娘最会染指甲,唱曲儿也好听。孝廉小爷成日里乐呵呵的,追着咱们姐姐长姐姐短的叫。”
“对,廉小爷爱吃的东西可多啦。吃不完就赏咱们,大方的很,是个大家子爷们的样儿。”
“是嗳,反倒是贤小爷,跟着那妖货,教的阴恻恻的。见了爷和夫人懂事的很,一掉头打丫头骂小厮,跟他娘一个做派。”
“是啊是啊,龙生龙凤生凤,狐媚子能养个甚好东西。”
你一言我一语,你说完她接话。她想一想的空当,她又想起其他。
“先夫人性子真好,死的也是真惨。”墨雪哀叹:“‘黑心肠倒有马骑,热心肠偏没饭吃’,怎地好人没好报呢?”
“话说回来,先夫人的哥儿还在,多好的一家子……”
提起苏锦,她们都沉默了。小鸳儿眼圈儿泛红,倏忽抹去将溢漫的泪。
“不说,不说这些。”另拿了一封银子给她:“这是翠眉给你的,案子了结。她第二日就回南了,大姑娘离不得她。”
“大姑娘还好?”
“好着呢,听她讲不发狗症,也不鬼上身,能说能写,和寻常姑娘一模一样。”
“还是先夫人有远见啊。”低低哀叹,双眸蓄泪:“当年我可欺负你们惨了,现时你们这样对我,怎当的起呢?”
“给你就拿着,你呀,也别管其他人。”
不由分说,将银子塞她怀里。
“你能留命,是念你揭发有功,迷途知返,弃恶从善。千里遥远的戴罪立功,不是你那妖货且狂着呢。譬如真儿那蹄子,一路作死,帮她做了多少坏事。反水也迟了,可不就直接打死了。”
“既开恩给你条活路,就好好的活着。多做好事,多行善举,记得先夫人教导,积爱成福。当赎罪,给天上的夫人赎罪。”
“嗳,嗳,好姐姐,你的教导我记得了。”
“先夫人、你和翠眉,你们都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我悔啊,被那妖精迷惑的失了心智,总想着抄近道,做姨娘。结果,结果,落得这幅下场。”
一语未毕,泣涕涟涟。
“我若不走歪路,忠心的服侍主子,也像你一样出府配人,夫妻和睦,有儿有女。咱们京中也有个照应,相互多个姐妹,多好,多好。”
“所以姐姐,我后悔,我好悔。”隔着重枷的手费力的够住小鸳儿的手:“恶人自有天收,比如我,天理昭昭,我之今日都是我的报应。”
“哐啷”跪下了。
“我原不打算活,既留我狗命,还拿我做知心人,我真是无以回报。以后供奉先夫人,日拜夜忏,与人为善。天老爷在上,我墨雪再有一件亏心事,头顶长疮,脚底流脓,被猪啃狗食,被雷公老爷劈,死了没人埋!”
“行了行了。”忙拉扯她:“心里有就成,先夫人还说‘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嗳,嗳。”
话没说完,两个狱卒上前撵着要走。
“扯老婆舌头的,恁许多话。谁有功夫在这儿耗子磨床腿,闲磕牙。走走走。”
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墨雪不断回头,小鸳儿不停挥手。
“好好儿的啊,许能再相见。珍重,保重啊。”
热泪滚滚,天涯路远,就此别过,她们的人生各有定数。
何所谓积德?将一个污秽之人,洗心革面,教化从善。这是最大的阴骘,善莫大焉。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救赎和忏悔。
堡子里粗陋的土榻上,冰冷异常。枯黄茅草随意铺散,随着翻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事发突然,避难之所,他们基本的生活物资都没有,只得和衣而卧。
她冻的瑟缩,抱着大腹蜷缩成一团,望之生怜。
原来琉璃一样的人物,洁净的似天上谪仙。如今明珠蒙尘,灰白的小脸,蜗居土洞,满目凄凉。战乱、饥馑、捉拿……
破屋陋室,这便是他给她的‘家’。
在动,她的脚在不停摩擦。他知道,那是冻的发痒。
没有办法,毫无办法。搂住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不断的自问,无比的痛恨和心酸,他能给她什么?
这些年连起码的温饱都不能提供,唯有困窘的生活和腹中的牵绊。
这一段情缘,几年的相伴,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不苦,哥哥,真的。”她总是乐呵呵的,那样诚恳:“自己选的,谁都不怨。”
她越不在意他越觉羞愧难当。
苍天,把如此美好的珠玉,毁掉,砸烂,扔到泥塘里,这太残忍了。
“宋清平,大胆,你大胆。”郝知州赤红着脸,拍案数落:“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你你,你到底勾搭了京中哪位大人的重要姬妾。战乱之时,千里遥远的来寻,绝非常人!闹的刑部挂牌,吏部督办,这是势必要拿你的。”
“得罪人了,得罪大发了,你知道吗?搞不好,要人命的啊。”
“摸摸你腔子上几颗脑袋,够不够掉的,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口沫横飞,死了老娘都未必如此惊慌。边关诸多市镇,战火云集,都未曾见他如此上心。为何?
他当然知道为何,上一次是挡他财路,那么这一次就是怕开罪上峰,除此,再无其他。
“援军多晚能到?粮饷多久能给?北狄开始攻打台河镇,无兵无饷撑不了几日。”
他都急死了。
“万姓苦寒,多少百姓无衣无食,这天寒地冻无处避难,一旦围困,钦州危,我朝危。”
“大人。”他极诚恳的保全作揖:“我自知私德有亏,能不能先……”
“先什么先!”急吼吼打断:“大人的事就是顶大的事,天字一号事!”
“你年轻不知事,念你在我手下多年,送你句良言。”
矮胖的身材,前后左右的围着劝,比他还着急。
“为了一个女人断了自己的前程,不值得、不值得呀。”
“她不过是个婢子,况丑的没眼看。你就交出来,我另挑好的给你,使得?”
“你若不识好歹,人就在我府上,你知道是谁吗?他要拿你,给你治罪,我再不拦着。”
呦呵,是谁?我怕死了,说的甚狗屁倒灶的鬼话!
“我跟你谈民生,你跟我谈妇人。郝大人,你好歹一方父母,百姓的指望,能不能抓重点?”
忍不住,他那样好性儿的人,涨红脸分辩。
“既是查我,我自家的事自会处置,不劳您忧心。多操心边关战事,才是您职责所在。”
“屁,狗屁,姓宋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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