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母亲。”周玉簪满脸泪痕,扑到孔氏脚下,死死的拽住裙子不松手:“活不成了,活不成了,母亲救我!”
“娘,娘,你听我说。女儿喜欢一个人,女人与他真心爱慕。现在他南去了,就在南边等我。母亲,女儿什么都不要,只求和他死生一处,求母亲成全,让史家放过我吧。”
什么?
孔氏身形明显一晃,劈手就是一记嘴巴子。
“听听你说的什么,你丈夫在前线浴血奋战,你在后面与人媾和通奸。知不知道,妇人与人通奸是要凌迟的。呸!还死生一处,油脂蒙心的糊涂东西,要不要脸?”
扬手又是一个巴掌。
“我警告你,快把这念头摁死在腹中。就是打死你、活埋了你,也不许丑事传扬出去坏我门风。玉簪,别以为我不敢!”
“不过是个死,没有慧郎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打打打,给你打,打死了都干净。”
周玉簪涨红了脸,扯开衣襟,梗着脖子同孔氏叫嚣。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真心的,我们是真心的,你见过吗?我不要做什么官家夫人,我只要与他在一处,吃糠咽菜我愿意。”
然后站起来,疯了一样就要往外冲。
“慧郎,他们要打死我。咱们说好的死生一处,我变成鬼变成魂都要在一处。慧郎,来救我呀。慧郎慧郎,你在哪儿?”
疯了,这孩子彻底疯了,孔氏气的身子筛糠似的直抖。
“瞧瞧你这幅模样,哪还有个人形?我不懂?我只知道他是个骗钱骗色又骗了感情的恶棍无赖。他哪里是喜欢你,分明是骗了你。骗的你眼中无父母无丈夫,无法无天,乃至性命不顾。这就是你口中的真心?爱慕?”
“玉簪我儿,醒醒吧,你是有丈夫的,你丈夫保家卫国,你不能,不能……好孩子,听我的,等你丈夫得胜归来,给你封诰。”
“我不我不,我要去南边找他。我不要呆在史家,我不看到那个狐媚子,我不要养他的野种,更不要那个野种叫我母亲,我不是她母亲。”
歇斯底里的否定,猛的上前扯衣衫撸袖子。
“你看你看,都是他打的,哪里是丈夫,分明是匪徒。慧郎就不会,慧郎温柔,慧郎懂我……”
说着“哐啷”跪下,仰面痛哭。
“母亲,不走我也活不成了,我身上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我们……”
啊!孔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头脑里“轰”的一下子,陡然间两耳嗡嗡大响,身子晃晃,下一刻竟晕厥过去了。
晴空霹雳,不啻焦雷。
“成日里自诩孔氏后人,逢人便说教。现在被自家姑娘屎糊脸上,真好真妙,你就是这样教导的?”周维意指脸骂:“养下这样的孽障,就该打死。”
“把她留在府上作甚,叫她回去,自去衙门投案去。该用刑用刑,该上剐桩上剐桩,我只当没这祸根!”
“老爷~~~”
孔氏跪下来死死抱住腿,哭的不成个样子。
“念在夫妻一场,自家肠子里爬出来的,岂有不心疼的?她该死也要顾着咱家脸面,好歹撕掳了这回,下剩的我也不管了。”
“嗐!”周维意猛甩袖:“脸面脸面,不是为了脸面我现在就去打死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妇人,烦死了!债,都是债!
发作了发作了,下晚吃的药,刚擦黑就发作了。周玉簪紧攥床单,细嫩的指骨节攥的发白,疼的一阵阵冷汗,那张脸哪还有人色。
纵然她千错万错,可痛在儿身,疼在娘心。孔氏的心啊,随着女儿的叫声一阵阵揪起来疼。
周维意寒着脸,负手在外厅,焦躁的来回踱步。
周玉簪疼的几近昏死,就此刻,口中依然是那个他,与她情比金坚的慧郎。
“不落胎,我不落胎,这是我和慧郎的骨肉,母亲你骗我。啊,哎呀,疼死我了。让我死,杀了我吧。”
每一个字都在刺激周维意濒临崩溃的神经。
还嚷还嚷,丑事要人尽皆知吗?
终于,嘴角猛抽搐,冲里厢喊:“堵住嘴,不许喊,再喊打死她!”
儿,儿呀,堵住嘴的周玉簪被稳婆按住手,仿佛待宰的羔羊,身躯痛苦的扭动。
“忍忍,再忍忍,马上就好。”孔氏抚摸女儿,泪如雨下。
忽然间一团黏糊糊的血胞落下,产婆子眼疾手快,迅速的用马子接住,捧到孔氏面前。
“可惜了,还是个双生子……”
“啊~~~”周玉簪一声高喊,登时昏死,下身血流如注。
“儿呀,我的孩子呀,作孽啊。”
孔氏泣血椎心,悲切得哭不出声音。
“埋了埋了,腌臜的东西,休要污人眼。”
祸患已除,周维意提腿便走。
“夫人,夫人。”孔氏喂药的银勺子还没递到周玉簪跟前,婆子慌慌来报:“史家、史家来人报丧了……”
“报丧?”银勺子晃晃,药洒精光:“报谁的丧?”
“说姑爷战亡,叫姑娘回去料理后事!”
天爷,姑爷死了,我儿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天爷,落胎才三日,身上恶露还没流尽,这怎么能?
什么月子不月子,父亲不父亲,周维意紧跟着就进来了。二话不说,上手就拉扯榻上的人。
“你丈夫为国捐躯,乃忠义之士。记住,要大大的哭,特特的哭,往死里哭,哭给天家、给世人看,方显你们夫妻情深。”
“老爷,老爷。”余氏立马跪下:“才三日,见不得风受不得冷,小月子更甚大月子。这就撵她走,是要她的命吗?”
“甚大小月子,没有丈夫发丧,妻子守在娘家的道理。”说着一把拽下榻,不带一丝感情:“她要一头撞死在灵前,我反敬她节烈妇。”
像个破碎的玩偶,周玉簪眼神空洞,举止麻木,任凭将她撕扯的棉絮纷飞,也毫无知觉。
就这样草草塞入轿内,奔丧去也。
满身缟素,扶灵撞椁,哭的死过去又活过来,她口中郎啊郎的,哭的究竟是谁?
骗财骗色骗的一身伤,失恋**又失子,谁知道我儿经历了什么?
孔氏捂着口,看不忍看。
顶着战死沙场的英名,年轻的妻子早早被加封诰命,膝下又有幼子承恩荫,余下的岁月只需安享尊荣,富贵终老,她的人生一眼看得到头。
可她疯了,疯的悄无声息。白天昏睡,精神矍铄,日间是人,夜间是鬼。
每个月圆的夜晚,史府的人都知道,来了,夫人变成鬼又来了。
一个妇人,披散的长发遮挡面容,飘忽忽,飘忽忽,赤脚游走在花园子里。
黑黢黢的园子,再起一阵风,再遮一阵月,乌云过后,月光打在她白惨惨的脸上,天爷,鬼呀!
其实他们都知道,那人不是鬼,是夫人,夫人的夜游症又犯了。
有人说她魂没了,有人讲她魄丢了,有人说她早被地府勾了名,只是还没收册。
孩子,我的孩子。周玉簪翻看每一个草窠,查寻每一处石缝,不放过每一处旮旯。
不对啊,她记得孩子就是被埋在柳树下的,怎会没有?
失望而归,睡不着的时候头发一把一把的揪。
慧郎,怎不来找我,是不是他们逼你,让你无法前来。不怕,你不来我去,我就去,等我啊。
天爷,井里泡发的猪头一样的是哪房丫头?
身子一翻,真容显现,苍天!
夫人,是夫人,夫人坠井了。
天爷,夫人节烈,夫人刚毅,夫人思念成疾,追随将军去也。
‘三贞九烈’,簇新烫金的匾额高悬,周维意满意的抚了抚胡子,对孔氏说。
我儿忠义,妇人表率,夫人教导有方。
“我没有,秉义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快放下剑。”
周玉汝蜷缩在墙角,泪水积蓄眼眶,生生唬的不敢流。十月怀胎,硕大的肚腹内,胎儿来回的游走,薄发的生命不停试探,迫不及待来到人间。
“贱人,谎话连篇。”蔡秉义狠厉的双眸,布满血丝,手持利剑,剑首直指肚腹:“一尸三命,你罪恶滔天,还不快还我性命!”
疯了,全都疯了,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
“是哥哥,是母亲,我什么都不知道。”周玉汝紧紧捂住肚子,嘶吼着喊:“哪里来的牛鬼蛇神,这里是相府,他是我朝探花。敢害探花郎,阎王不放过你。”
“秉义,秉义你醒醒。我是你老婆,肚子里是你的孩子,你要杀的是你的老婆孩子啊。”
“哐啷”利剑坠地,蔡秉义痛苦的抱头。
“你不该和父亲一样,他是是奸佞走狗,是窃国之贼。你那样冰清玉洁,那样纯洁无瑕,我从没想过你会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听我说,秉义听我说。”
抱着一线生机,周玉汝哀哀的求。
“等我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我自戕请罪。稚子无辜,他是你的骨肉,是我们的孩子啊,好不好?”
杀了她,破腹取胞,一尸三命,天理难容。
夫君,我是玉汝,你的妻,不是你的仇家,杀人的不是我。
郎,那腹中蛹动的是咱们的孩子,你盼的嫡子啊。
两个声音将他盘旋困扰,两个恶魔在他脑海里交战,正义、良知、恩爱、杀戮……
分不清人间还是地狱,现实还幻境。
忽然眼前殷红一片,这是怎样的场景,血淋淋的肠子都扯出来,周玉汝趴在尸身上,拿着衣胞哈哈大笑,满嘴里都是血。
陡然,倒在血泊里的妇人转头,瞪大眼直视他,直视他的良心。
“啊!”
扬手举剑,骤然发力。那是刽子手行刑的痛快,那是面对敌人的无情。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身上,飞溅进他眼珠子,刺进他心里……
红烛燃燃,蜡滴似血,挽住的发,结住的袍角,将两个人联结在一起。
蔡秉义心劈劈的跳,挺直了脊背不敢动,他们已经这样坐了很久。
“义郎。”她主动揭开盖头,向他:“这样紧张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啊。”
歪头巧笑,明眸善睐,沉硕的凤冠下饱满的银盘圆月脸,那样动人。
他的心陡然停跳了一拍,定定的望着眼前娇俏可人的她。
“玉儿……”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那年的他和她,少年初长,少女初成。
那年的美好,红袖添香,秉烛夜谈。
犹记初见的心动,看的痴迷,红绡盖头就这样飘忽忽,悠然然坠地……
一声叹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