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颜家姑娘给咱家姑娘们的一点心意,叫你们来正是此事。我原说用不着,我们家姑娘粗笨用不上这么精巧的东西,没得糟蹋了。可这是人家亲自做得,三番的要送,我瞧着也好看,给了你们都爱惜些,你们嫂嫂的一片心,没过门就想着咱们。”
余氏刚解释完,孔氏就细细看了周玉簪手上的,连连夸赞道:“啧啧啧,这手艺我自愧不如,最难得的是这份心,真是知礼懂事。大嫂子有福气,看中的媳妇各个好,不知我那两个孽障能寻个猫样儿狗样儿的,大嫂子有了好的,也帮衬咱们,养儿子可真是欠下债。”
余氏听着开心,赞同的频频颔首:“可不是,养下个儿子仿佛前世的债主,欠下他多少,还不领情。彦平彦宇都是好的,唤我声大妈妈,同自家一样,有好的还能不想到?”
你肚子里就没装好货!
从孔氏刚开口,用袁氏的话说‘心知道她口中几颗黄牙’。不过是个荷包,也要在余氏面前讨巧,顺便再一次炫耀自己是有儿子的人。儿子,儿子,娘的养下个儿子头上都长了犄角,比人高一等。有甚出奇,不过是借题发挥,炫耀自家儿子媳妇!
“荷包做的也巧,心意也好。比那让自家什么人上阵叫骂的不知好上多少倍了。嫂嫂,只是,咱们还没见过你的手艺?”周玉汝挑眉发难,苏锦却不接茬,此刻正沉浸在手艺中无法自拔。
好针指!荷包的针脚是下了功夫的,她自愧不如。这个却真是自家的短板,只能由着周玉汝讥讽。心中盘算着,至多伺候到晚膳,顶多听几句“教导”,二婶三婶不在这吃,下晚应该可以回。回去如何跟春蕊孙姨娘解释呢?却是个心事。
见苏锦不言语,周玉汝更加来劲:“嫂嫂镯子水头甚好,看着和耳坠儿是一套?”
苏锦听到当即要褪下给她,谁想她掩鼻嗤笑:“这东西我都是赏人,再瞧不上。”说毕,直指周玉贞:“你给她,她必定要。”
“啊!”听到自己名字,周玉贞吓的唯唯的推辞:“这如何使得,嫂嫂给过了,不能收了簪子再要镯子,不能不能……”她本身规矩的坐着,多少有些紧张。又不常来,没这些小姐心思活络,牙尖嘴利,听不出来话中的奚落,所以中了招儿。
尴尬的何止是苏锦,镯子都褪了,却无人肯收。周玉贞实心肠听不出周玉汝的嘲笑,却惹恼了二房母子。孔氏收了如沐春风的脸,顿时冷若冰霜,全然不似刚才,变化之快令人惊讶。周玉汝笑了起来,这个惯会拨火的婶子如今也到了自家身上,滋味可好?
“嫂嫂扇子借我瞧瞧。”话音未落,不由分说的抢了过来。原是丫头送了扇子来,怎是这把,苏锦甚觉意外。后想想,回去拿东西的丫头是周家的,不知她常用之物。估摸着林姨娘也不在,所以丫头看见扇子就拿了来,想着回去要收好才是。周玉汝要看,却也无妨。
这是一把湘妃竹洒金川扇,周玉汝展开,扇面上书‘一江水映秋’,另附苏承恩的落款私印‘其庸’。周玉汝不识字,觉得甚是普通,苏锦却不然:“妹子既看过了,就还予我。无甚稀奇,我瞧着还没妹子扇子好看。”
嗐,你越上心,我偏拿拿你!周玉汝却不然,也不合起来,随意的往几案上一丢:“既不稀奇,我与嫂嫂交换如何。嫂嫂金的银的只管往外送,一把扇子更不在话下喽?”
有意刁难!
“不能!”正色厉言,驳的斩钉截铁。
“金的银的珠的玉的,玛瑙犀角,我屋里有的妹子只管拿,只这扇子不能!这是把顶普通的川扇,外头遍地都是,寻常人家消暑都是这个。于我意义却不同,只因那年我父亲去蜀地公干,得了这把扇子并在上面提字落款,然后送予我母亲。这五个字里有我母亲的名字,那方小章是我父亲私印。现在父母皆不在,这把扇子也就是我对双亲的寄托,对我意义非常,故而不能送!”
众人听故事般,皆入了神,袁氏感慨道:“一把扇子竟然还有这么个故事,早听闻苏大人立誓不续,原来都是真的,想你父母还真是夫妻情深。”
“哟呵,我只知道我母亲去年生辰父亲送了一座双鱼衔珠玉璧,真正扬州的玉雕工艺,价值连城,这才是情深义重。一把扇子也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我什么没见过。就算没见过,我说要了,我哥哥也能帮我寻到,左不过使银子打发人采买……”
好狂的口气,这丫头忒自大!周玉汝的洋洋自得,孔氏袁氏皆瞥眼不屑。
“是了,一把扇子,妹子给我吧!”
周玉汝偏不动,弹了弹指甲,十分漫不经心,却火药味十足:“一把扇子就情深?哪家锅底没有灰,你父亲的事难道都告诉你?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几个相好的,几个外房,置宅院,蓄小妾,外头还遗落兄弟姐妹也未可知……”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占了上峰还不算,要把人踩在泥里,给她磕头请罪才罢!虽不是说自家,可周玉簪听着恨的牙痒。
“妹子没出阁,却单管对人家房中事上心,恨不得捅窗户纸往里瞧。妹子懂的也多,什么相好、外房了如指掌。你说的这些我家是没有,你家有没有不得而知,灰不灰先查查自家锅底!”
“放肆,说到我父亲头上了!”周玉汝气急,一掌猛拍几案,满满一冰碗子玫瑰杏仁乳酪酥山泼洒在扇面上,瞬间洇湿了墨迹,洇透了金纸。众人皆惊惶,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哎呀!”周玉贞几乎是脱口而出,赶着上前补救。孔氏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周玉簪接话:“看把你能耐的,别人都是死的,只你会献殷勤。”
周玉贞只得缩手定住,倒是周玉暖利落的上前,一把抓起扇子,抖落掉上头的干果山楂碎子,用帕子抹了抹包了起来,捧给苏锦:“不怕,外头找匠人修补还能如初。”
众人皆以为苏锦会登时翻脸暴跳如雷,却不想她异常镇定,坐在椅上动也不动,脸沉了下来什么话也不说,直勾勾的盯着周玉汝。丫头却跪了下,倒栽葱似的磕头讨饶:“冰碗子不该放在这,弄坏了东西,夫人只管打死!”
周玉汝无不得意,挑衅的瞪着苏锦,总有人替她顶包,你能奈我何?
从她数落自己母亲早逝,无人教导时,苏锦便隐忍不发,想着暂且算了。后头越说越放肆,直指父亲清名,苏锦就没打算放过她!直到视若珍宝的扇子被无情的污糟毁坏,始作俑者却毫无愧疚之意。最后一根弦断了,猫儿亮出爪子,挠不死你!
“说起你父亲你却急了,火星子落到自家脚背也知晓疼!那我父母又岂是你能说的?都是人生父母养,你知我母亲早逝却嘲讽我无人教导,我父亲天家都称赞的人物,如今被你一个晚辈在后头说嚼,诋毁我父亲清誉。这是哪家的规矩,闺阁姑娘单管打探房帷床笫,目无尊长,说我无人教导,你可有人教导?”
“你……”说的周玉汝满面通红,苏锦却不容她分辩,连珠炮般的停不下来。既开口,那便要骂个痛快!
“世上言语单挑恶毒的讲,单管往人心口插刀子!我父亲教导我以诚待人,我母亲教导我一心换一心。我拿你当自家妹子,你却总也不够,寻衅滋事,鸡蛋里挑骨头,搬弄是非,句句刻薄。对我也是,对其他姊妹也是,闯下祸事只管推诿,总想着有人兜揽。青春女儿家,专管嚼舌生事为乐。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实则粗鄙浅薄,专横跋扈。一味地发难挑拨,自以为是的都是你!”
骂的好!骂的痛快!你也有今日!周玉簪高兴的恨不得仰天大笑,苏锦骂的正是她早想骂的,太痛快了。平日里众人都捧着周玉汝,惯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行动拿着父兄说话,自命不凡。如今也让她知道,有人不惯着她,瞧她气的眼泪直流,焉知不是自作自受!
好一张利嘴!长辈们面前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当真惹了她像个火药桶,‘蹭蹭蹭’的拦不住。况条理清晰,是非分明,同她比起来,那周玉汝简直是狗咬跳蚤瞎嚼。孔氏心想这丫头腹内有些东西。
周玉汝没想那个她看不上病猫子似的丫头,此刻镇定自若,口若悬河,句句似刀箭直刺她心,无法反驳。苏锦在气场上全然压制周玉汝,有条不紊,思维清晰,与平日的呆讷判若两人,不由得引得众人刮目相看。苏锦不惧,周玉汝会撒泼,却不会吵架,她不占理,被苏锦拿住了狠狠的治。
周玉汝哭了,先是默默流泪,后来放声大哭。满屋子丫头婆子都跪下,孔氏知道这热闹再看不得,又想她们闹的更大些,舌灿莲花也收起来不劝,只悄悄带着周玉簪和周玉贞退下。周玉暖想劝阻,也被袁氏连拉带拽的也走了。
余氏铁青着脸站了起来,自家姑娘委屈,岂会袖手旁观?全无了之前的那份淡定,必定是气急了,食指发抖的指着苏锦:“她不好,还有我,我还没死,哪里就轮到你了。我本不想理论,今日看你女先生发威,咱们便好好说道。”
“苏氏你跪下。”好么,跪下说话!
“我且问你,当日挂幔你家的妹子把我儿骂哭,你知不知都是你的干系。三朝没过,咱们一口茶都没喝到,你就病了,是真是假,谁又说你什么。她是个孩子,叫你声嫂子,不过是淘气些。我有没有讲过,猫狗不要同她计较,我的话你听过没?她如何就碍了你的眼,但凡让她几句又如何。指望你长嫂如母,罢了,赶紧打发了她!”
“你是长嫂,教导她自然,她说不得你父亲,可你又如何说到你公公和我头上?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人家是娶媳,我们是请了尊佛,要供着!我几次三番不理论,你越发得意,来了才几日,辱骂公婆,折辱小姑,下面该治死我们了。治死我们你好当家,称王称霸,何曾把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登时死在你面前才好!”
说到激动处连连拍着桌子,摔了茶盅泼了茶汤,扔了果盒砸了唾盂。满地上都是吃食,把个厅堂弄得污秽不堪!余氏发威,无人敢动,唬的周玉汝也不敢哭了四下雅雀无声,只听余氏骂道。
“反了你了,当咱们家没规矩吗!外头花园子里站着,让下人家看看天家相中的新夫人,如何的以下犯上,睁开眼睛看看,就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可有你猖狂。”说毕又想起了孙氏,叠声喊了起来:“叫那蠢妇来一同站着,陪着她大家子出来的媳妇。”
“夫人,你认个错,老夫人也就放过了,她不过是教导你,大日头底下不是玩的。”刁婆子做起了拦停,苏锦却不领情,站直了身子,脖子硬的很。‘只是淘气’?睁着眼说瞎话,倒摘得干净!‘有没有长辈’?同样的话为何不问问自家姑娘!
大惩大诫,宽以律己,严以待人,余氏此言一出,苏锦便知结果。勿以恶小而为之,周玉汝的今日都是余氏纵出来的,溺子如杀子。既说了就担得起,老虎的胡须摸也摸了,索性拔了。苏锦的牛性上来,谁的劝也不好使。
给台阶不下,她的不依不饶让余氏彻底丢了面子,周玉汝张着嘴嚎啕大哭:“母亲,连你也挟制不住,我可怎么活,母亲绝不能放过她……”
脖子硬的结果就是被老君定住一般,站成个石头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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