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在云后散出朦胧的光晕。
青石砖瓦的宅院内,青年负手立在窗前,抬头看着天空。
身后有人开门进来,那人停顿一瞬,随即将手里的食物放在桌上,笑呵呵地问:
“青凌观此天象,可有看出什么?”
被称为“青凌”的青年转过身,稍显稚嫩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
“不过看看风景。”
那人走上前来看了窗外一眼:
“乌云蔽月,星斗暗藏……呵呵,你这个年龄的孩子,确实也不会随时关注这些。”
他伸手关上窗户:
“天气有些凉了,来吃饭吧,今日事务过多,只能让你将就一下,在书房用餐。
“这样也好,我们叔侄俩也好久没这样私下说过话了。”
青凌轻轻颔首,坐下来收拢了桌上的文件放到一旁。
那男人在他对面坐下,摆出饭菜,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鱼肉到他碗里:
“这鱼是底下送过来的,说是某种难得的深海鱼,鲜美异常,青凌尝尝。”
鱼肉躺在米饭上,暗红的汤汁缓缓浸润,雪白的米粒染出几分艳丽。
“多谢叔叔。”青年顿了顿,将鱼肉夹起来放入口中,咀嚼下咽。
“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男人笑起来,忽又想起什么,找来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这鱼做得有些辣,喝点茶。”
鱼肉的鲜嫩与极辣的刺激一通在口腔中爆发,似乎真的辣味太过,青年的眼前有些模糊。
他执杯饮下一整杯茶,而后一股炽烈的剧痛便从胃部爆发,涌入四肢百骸。
茶杯因无法拿稳摔碎在地上,青年皱起眉头,用力地撑住桌角不让自己倒下。
男人起身来到他身边,抚着他的背轻声道:
“青凌,别怕,你太聪明了,会让我的计划变得难以控制。这份鸩毒里含了一丝毕方的诅咒,寻常针对鸩毒的解毒丸是无法起效的。
“你刚刚开窗,是为了散去解毒丸的特殊气味吧?”
青年垂着眸子,身体因为疼痛已经冒出了冷汗,撑着桌角的手青筋暴起,但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将舌下藏着的解药吐了出来。
男人的大笑声响彻耳畔:
“没事的,青凌,人鱼肉会让你长生不死!这是我们白家回归神之左右的第一步,未来,你就是世人的新神!”
男人的面容逐渐模糊,而带着灼烧感的疼痛越发明晰。
长夜终于自梦中醒来,猛地侧身吐出一口鲜血,他趴在床沿,血液不断咳呛而出,几分钟后才逐渐平息。
但他不可避免地回忆起过往。
那个时候,他还叫白青凌。
人鱼肉和鸩毒的组合非常聪明,在古老的年代,人鱼是西方生命之神与海神的宠儿,毕方则是华夏凤族的后裔。
异能者或神恩者吃下人鱼肉能长生不老,饮下鸩毒则必死无疑。
普通的鸩毒或许无法与人鱼抗衡,但有一只毕方出于某种原因与鸩纠战,直至双方战死,致使由那鸩羽制出的毒带上了它如烈火般的诅咒。
双方正好形成拉锯。
作为“战场”本人,长夜显然不可能置身事外,那件事让他昏迷半年,五脏六腑在破坏与修复之间循环往复。
最终,在他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能力的介入下,达成三方平衡。
那是来自死亡之神,华夏称为东岳泰山府君的一小部分权柄和能力,是黄泉下万年不化的严寒与坚冰,能冻结人的灵魂。
阳光与窗棂形成的阴影中,长夜伸手擦去了唇边的血迹,低低地笑了一声。越发苍白透明的面容衬着唇上残留的殷红,为他平添了几分妖艳。
食指轻轻敲了敲床沿,白骨凭空自地面升起,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孩童大小的小骷髅。
它们先纷纷行礼,其中一名捧着手帕上前,待长夜擦净皮肤上的痕迹,将手帕还给它之后,才各自拿起工具开始忙碌。
有的打扫地面,有的哒哒哒跑进厨房准备热水,有的在里面转了一圈,又跑回来摇了摇头,加入打扫行列——厨房内没有食材。
待地面清理干净,烧水的小骷髅也端来了热水,长夜刚放下打发时间的书,起身套上外套,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敲门声。
小骷髅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离开,待门拉开,宅内已无其他踪影。
来者是钟离,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
“钟离先生?”长夜怔了一下,侧身让开了位置请他进门,思索着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胡桃昨日所说,带我熟悉其他地方吗?”
钟离看着他比昨日更加脆弱易碎的样子,收回目光走进了这座宅院,他跟在长夜身边,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已是午后,堂主见你未至往生堂,便让我来找你了。”
听到已是午后,长夜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太阳,已有些偏西。他轻蹙着眉掏出怀表确定了时间:下午两点。
“抱歉,我没注意到时间。”按照小骷髅们的效率,他醒来大概也已经一点多了。
“可是有其他事情?”钟离用闲谈的语气问。
“不是,”长夜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相信钟离先生能看出来,我幼时遭逢大变,体质孱弱,昨日来得急,未能妥帖准备,夜里许是着了凉,竟睡到下午,让你和胡桃久等了。”
这话不算说谎,那件事后,他的身体状态确实一直很差,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时,甚至几步路都走不得。
而昨日与钟离谈起“神明”话题时,他出于谨慎,动用权柄的力量拉出了概念上的“冥界”,使他们身周的“维度”分割,让他们的谈话无法被任何存在窥探。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勉强,导致体内的毒素轻微反扑,让钟离嗅到了他咳出的点点血腥。
所以他认为,不如直接向钟离挑明身体不好的问题,避免后续诸多猜测。
钟离果然没有追问,他瞥了长夜眼尾淡淡的嫣红一眼——那大概就是发烧所致,略沉默了一下,说:
“你从未到过璃月港,作为主家,我应当在昨日为你安排妥当。”
事实上,钟离与他所说的“主家”无关,毕竟长夜与胡桃才是世交,到璃月来也是为了履行与往生堂的契约。
长夜轻咳了几声,也没有戳破钟离为胡桃揽去的责任,笑道: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在给胡桃的信件上有写明,衣食住行方面我已自行安排,叫她不用操心。”
说着,长夜把人带进书房,带着歉意道:
“按照礼数,本应带钟离先生到会客厅稍坐,但现在家里没人,我去沏茶,会客厅难免无聊。
“书房里有一些藏书,大多是从五百年前到近年的,钟离先生若是感兴趣,可随意观之。”
他的话显得有些谦虚,钟离一进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屋子的书架,书按照分类和某种规律整齐地码着,各国各类的都有,每本书都做了书脊,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如果钟离见过长夜的卧房,便会发现这两个房间大小几乎一致,摆设也大致相同。
不同之处在于,房间的左边放满了一排排书架,进门的右前方靠墙放着稍矮些的软榻,搭配了一张比书桌矮些的案几。
房间右侧的桌后和桌旁各放着一把官帽椅,同样铺着软垫与皮毛,取代了侧边一方书架的位置。
看上去布置得十分用心。
“与人交往虽需循礼,但也不必拘泥,这样安排很好。”钟离回答着,目光落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被分类为“军事”的那一排书架上。
见状,长夜告了一声罪,离开了书房。
钟离则抽出一本从未见过名字的书,来到软榻上坐下翻看。
这本书中的内容,让钟离回忆起魔神战争时期。有一些人能够本能地做出上面写的某些行为,但一直没有人系统地提出一整套理论。
正好此时长夜端着洗好的茶具和放在小炉上的水回来,他把手里的东西放置矮桌上,挪动椅子坐下来,开始沏茶。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优雅,钟离欣赏了一会,接过茶先是仔细观色,在香气中品了一口,才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纸袋:
“汤色浅杏,香气清鲜,入口醇和,清淡回甘,可谓好茶。
“正好,来时我路过‘此山阁’,带了些点心,与这茶应当正好相配。”
那些点心十分精致,模样也不尽相同,有花型、果型、叶型,颜色也很清雅。
长夜拈起一枚尝了尝:
“甜而不腻,带有花香果味,搭配这白毫银针正合适。
“我这还有一些茶叶,稍后给钟离先生带上一些,闲时用以消遣。”
虽然璃月也有“白毫银针”这一品种,但长夜用的并不是由提瓦特出产,是从他的原世界带来的。
在这一点上,得感谢跟随权柄一同继承的独立空间,死物放在其中可以“保鲜”,所以,他有不少原世界的“特产”。
钟离没有拒绝,转而道:
“这本《孙子兵法》,观其纸页,也有些年头了,但我在璃月从未见过第二本,你可知从何而来?”
这本书的出现,是因为璃月文字的问题。
作为神恩者家族的成员,除了当世统一使用的文字以外,生来还必须要学习小篆。因为在神明逐渐退出人间时,许多关于神明的记录,是人类中较为古老的神恩者使用小篆书写的。
而璃月使用的文字与小篆十分相似,同时又有细微的区别,这导致长夜在书写时偶尔会习惯性地写成小篆。
于是他选择通过默写《孙子兵法》,来检验自己对于璃月文字和小篆的区分度。
所以,《孙子兵法》最开始在这个世界是存在两版的,但小篆那一版,后来被他烧掉,用水调匀了灰烬,成为了花肥。
既然能让钟离随意看,长夜心里早已有了一套说辞——将这本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本身就是为了保护书房内的其他秘密。
长夜放下茶盏,拿起放在一边的书随意翻开一页: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钟离先生或许是为内容所吸引,没能注意到其他方面。且看,此书字体清逸,笔力劲挺,并非印刷而来。
“是一位长辈的手稿,那位去世后由我家整理成册,藏书家中。
“没有交给书斋出版,是因为家里认为,不应该用那位长辈的书稿为自身牟取利益。但有人想要观看都可随意。
“如果钟离先生感兴趣,也可以先带回,看完后再返还。”
“也好,”钟离轻轻颔首,不知是同意还是评价,他重拾了最初的话题,“昨日向你大致介绍了一下璃月港,现在,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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