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然蒙了。

他甚至想扭头看看，施渐宁是不是露出了什么对自己情根深种的表情。

但他不敢。

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地：“爷爷……”

施渐宁：“小然脸皮薄，爷爷您别逗他。”

施和不高兴了，脸色一沉：“怎么就逗他？”

说着，又看向温乐然。

笑意没了，语气倒比之前温和得多。

“阿宁性子冷，小温你多担待点。”

温乐然不是很想担待。

然而施渐宁不声不响地往他碗里又夹了一筷子菜。

温乐然只好乖巧回应：“是宁哥多担待我才是。”

施和不知想到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温乐然看了看他，又偷偷看了看施渐宁，爷孙俩脸上却是一样的波澜不兴，让人揣摩不透。

温乐然默默戳了戳碗里的饭菜。

搞不过，根本搞不过。

施和饭量不大，晚餐吃得更少，这时已经吃得差不多，没一会就停了筷子。

“你二爷爷这两天一直在闹我。”老人的语气听不出其中情绪，却莫名地让人心里一颤，“听说施行柯犯了点小错，被你丢行政部去了？”

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似乎又微妙地变了。

温乐然不自觉地竖起耳朵。

施渐宁却只是“嗯”了声。

“行柯他爸早些年帮了你二叔不少，还是要留点余地。”

空气凝了一瞬，施渐宁终于缓缓放下筷子。

温乐然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那点小错，差点让集团失去一份三亿的合同。”

这数字听得温乐然心惊肉跳，老爷子却显然没放在心上。

“我听说了。说是那阵子怀孕的媳妇出了点事，忙昏头了才差点误事。”施和顿了顿，“没有实际损失，太严苛容易让人觉得无情。”

最后一句几乎就是说教了。

温乐然感觉到气氛明显冷了下来。

餐厅里的安静变得沉重，他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又忍不住往施渐宁的方向瞟。

施渐宁沉默片刻，平静地道：“爷爷，集团有集团的制度，犯了错就该罚。”

虽然说得温和，但显然是句反驳。

不过温乐然觉得施渐宁没说错。

哪怕那位施行柯跟施家沾亲带故，事关三亿合同，牵连的人肯定不少，不罚难以服众。

就是不知道老爷子买不买账。

温乐然压不住看戏的冲动，又下意识看向施和，直到被施和不轻不重地扫了眼，才猛地反应过来，迅速低头吃饭。

“集团里谁不知道施行柯是你二爷爷的长孙？私下见了你还得叫他一声哥。”老爷子哼笑一声，摇头道，“他们不会信你是讲规矩制度，只会觉得你是要排除异己。”

好像也有道理。

温乐然这次不敢再抬头，耳朵却没闲着。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施渐宁再开口。

无声僵持中，气氛逐渐让人窒息。

温乐然甚至觉得，身旁那不断散发的低气压已经化为实质，黑乎乎地笼在施渐宁周围。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施和再次开口：“你应该也知道，你二叔当初为什么把他放项目部……”

温乐然不禁倒吸了口气。

又是二叔。

老爷子，您没发现大BOSS已经要黑化了吗！

气温又低了几度，施渐宁看起来却格外平静，也不打断施和的话，关键处才开口纠正两句。

温乐然渐渐也听明白了。

所谓的二爷爷，其实就是施和的亲弟弟。虽然如今在重鸣集团已经没什么实权，却也握着部分股份。

而这次差点酿成大祸的施行柯是他的长孙。

这位毕业后就在父亲安排下进了重鸣总部工作，可惜文不成武不就，工作半年就犯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错。

所幸人不坏，只是憨，社交能力也不错，所以在他爸跟他爷爷几番求情下，当时还代管着重鸣怨种叔叔几经考量，把人塞进项目部，当了个不大不小的项目经理。

这次项目本来跟他无关，可这位大概是被媳妇怀孕激发了斗志，特别积极，最后硬是挤进了项目组。因为表现不错，大家都对他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位临到头给大家整了个大的。

说是媳妇出事，实际上就是他一时兴起想跨海去给媳妇买礼物，急着走把项目的最终谈判时间给报错了，导致合作差点崩了。

虽然最终没造成太大损失，但事情牵连的不仅是单个项目，整个项目组为此多加了几天班不说，施渐宁也不得不亲自出面跟几个相关合作方交涉。

所以大BOSS震怒之下，直接把人调行政部去了——众所周知，重鸣总部行政部里大半的职位，都是特意留的养老位。

这约等于被发配边疆永不起用，二爷爷哪能不急，于是扭头就直接告到老爷子面前来了。

温乐然第一次听说如此儿戏的事，深觉豪门世家果然与众不同，比电视剧还精彩，直到一筷子伸过来往他碗里放了块鱼，才惊觉自己竟然听得停了手。

抬眼，施渐宁正看着他，语气温和得吓人：“好好吃饭。”

温乐然迅速扒拉了一下饭碗，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跳却依旧咚咚地快了起来。

救命。

这些事他是不是该装作没听见？现在被发现了，大BOSS会杀他灭口吗？！

可最后，他只听到施渐宁叫了声“爷爷”。

温乐然又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动作。

施和此时也已经停下，只微微掀起眼帘，等施渐宁说下去。

“我心里有数，您就别操心了。”施渐宁的语气始终平静，说着又慢吞吞地给温乐然夹了一筷子菜，“二爷爷那边我会处理好的，您放心。”

温乐然看着逐渐堆高的饭菜，目光最后停在了刚夹过来的那块羊肉上。

呜QAQ

连他都能听出施渐宁不想再聊下去，可施和沉默了一会，居然再次开口。

“你二爷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要不……找找你二叔？”

温乐然真要哭了。

老爷子，求求了，别提二叔了！再提您大好孙儿就要嘎了您儿子啦！

可下一秒，施渐宁突然看了他一眼。

温乐然：？

施渐宁嘴角似乎翘了翘，可等温乐然再看，又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二叔最近跟婶婶在度假，岛上信号不好。”

“你啊。就会找借口。”施和哼笑一声，“你二叔跟施行柯他爸关系好，论辈分，他也更好说话……”

施渐宁没吭声。

只是好像夹上瘾似的，给温乐然又夹了一筷子菜，过一会，又添了块羊肉。

温乐然：……

“爷爷求别说了……”

伸过来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施和絮絮叨叨的话也没了声。

两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到温乐然身上。

温乐然：？

……救命。

他是不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落在身上的目光盯得人如芒在背，温乐然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发颤。

“我不是，我没有！不，我的意思是……”

他求助地看向施渐宁，却只对上深不见底的一双眼。

“我是说，爷爷您不用操心，宁哥肯定能处理。”

施和脸上也不显波澜，只似笑非笑地应了声：“哦？你又知道？”

我不知道QAQ

但大BOSS刚才是这么说的。

温乐然忍不住又看向施渐宁。

可这次施渐宁没给他解围。男人只是看着他，眸色沉沉，让人揣摩不出是喜是怒。

再看施和一脸莫测地等着自己回答，温乐然在慌乱里揪住一丝理智。

等等，好像是个机会！

那些豪门宫斗剧都怎么演的来着？

温乐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句台词——后宫不得干政。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宁哥。”他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开口，“您看啊，现在毕竟是宁哥在管着集团，该怎么做他肯定心里有数。这……时代不同，做法肯定不能一成不变。”

所以别总拿二叔来说事了！要命的！

施和也不知听没听懂，脸色沉沉，却迟迟没说话。

温乐然也不敢去看施渐宁了，舔了舔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乖巧天真。

“我觉得宁哥说得对。重鸣这么大个公司，肯定得有规矩。”他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跟以前不一样，动不动就要整顿职场，可不会管对象是谁。”

包括关系户。

施和看了施渐宁一眼，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却依旧不说话。

见施渐宁迟迟没有发来警告，温乐然胆子又大了些：“而且我觉得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喜欢行政部，就换一个部门好啦！”

话音刚落，温乐然就察觉气氛似乎又冷了一分。

嘶。

他果然演不来宫斗剧。

可话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说完。

“比如……人事部！管人事也算是个关键岗位吧？头衔好听，还出不了大事！不然让宁哥找个子公司，放那当个副总也挺好的呀。”

……的呀～QAQ

餐厅里越发死寂。

温乐然又舔了舔唇，不敢再演下去，话锋迅速一转，满脸无辜：“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生气就对了。

他就不信这样还能给老爷子留下好印象。就是可能不小心把大BOSS也得罪了……

算了。

然而就在温乐然还胡思乱想时，餐厅里却突然爆出一阵笑声。

温乐然一惊。

抬眼就见施和已经彻底笑开，一边还拿手指点他，半晌笑骂了句：“你这孩子！”

啊？

温乐然本能地看向身旁，却发现施渐宁的目光也软了几分，嘴角还微微翘起了一个度。

目光对上，男人慢悠悠地拿起公筷，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施和笑完，长叹了口气：“行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施渐宁微一点头，算是应了。

施和看着他：“行了，你别给他夹了，我看小温都要吃不下。”

施渐宁挑了挑眉，终于放下筷子。

施和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我想了想，你们既然已经领证，婚礼也该办起来。让大家都认识一下……”

温乐然还懵着，骤然听到这句，下意识就拒绝：“不用了吧！”

这婚礼要真办起来，离婚就难了！

施和脸色微变：“嗯？”

温乐然更慌了，脑子里只剩下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婚礼就算了吧，我们……”

“爷爷。”施渐宁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的话，“您忘了，小然是个艺人。”

温乐然一怔，终于反应过来。

“对啊爷爷，我还不想公开！”说着，他心里又是一动。“虽然现在跟宁哥结婚了，可我也不想就放弃自己的事业。如果现在就公开我们的关系……”

温乐然没把话说尽，但他知道施和一定懂他的意思。

他可没忘记，按照小说设定，施和是个传统的人。这一顿饭下来，似乎也确实如此。

虽然不知道施和为什么能接受施渐宁找一位同性伴侣，可从施渐宁当初为了继承家业直接退圈来看，他这么个小人物跟施渐宁结婚后竟然还想在娱乐圈混，施和肯定不会满意。

果然，听到他的话，施和眸色就沉了下去。

温乐然心跟着提了起来。

然而又一块羊肉放进碗里。

温乐然：……

施渐宁淡淡地看着他。

好的，是警告呢。PLUS版。

“既然如此……”好一阵沉默后，施和终于开口。“你们年轻人自己决定吧。”

温乐然愣住。

施和却似乎已经接受现实，对施渐宁说：“你找人给他好好规划，别让自家人在外面吃亏了。这孩子长得好，能红。”

“爷爷放心。”

不是你等等，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爷爷别放心啊！

温乐然心里的咆哮差点脱口而出，下一秒却见施渐宁指尖敲了敲筷子，似乎又要夹点什么。

温乐然：……

打扰，没事了QAQ

·

施和年纪大了，到点就困，晚饭后温乐然二人没留太久，陪着老爷子又聊了一会，便告辞了。

管家陪着在门口等车，看到关跃把车开近，才笑道：“小少爷慢走。”

他跟了施和多年，若论辈分，比施渐宁父辈还高，因是看着施渐宁长大，称呼便始终没改。

“良叔留步。”

管家又对着温乐然笑了笑，直到车停在跟前，才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小少爷要是有空，就多回来看看吧。”

晚风似是一滞。

温乐然无语。

要是每次都像今晚这样，为了老爷子的健康，施渐宁还是少回来为妙吧？！

“知道了。”

可最终，施渐宁只是应了声，便低头上了车。

温乐然朝管家点了点头，也战战兢兢地跟着钻了进去。

车门关上，车厢里又是一片让人窒息的静。

车子无声地滑了出去，温乐然眼观鼻鼻观心，就等着大BOSS发难。

然而直到车子驶离大宅，转入下山道，施渐宁始终没说话，只是重新拿出那驼骨手串，缓慢地盘玩起来。

可不说话，气氛就更吓人了。

温乐然纠结半天，决定先跪：“施先生，今晚……”

才刚开口，施渐宁便打断了他的话。

“今晚的表现——”男人多了分懒散，尾音拉长跟卖关子似的，末了才跳出三个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