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蝙蝠的身体微微前倾，时刻准备攻击，眼睛紧盯着封熠的一举一动，仿佛她的任何行动都能够挑动她紧绷的神经。

坦白身份时就有想过这样的结果，但那份隐约的好感让她有意忽略了这一点。

“我救了你。”

只是短短的四个字，封熠却像是被人虚空砸了一拳，脑子一瞬间清明了许多，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么荒唐。

可面对少女的控诉，她所能回应的只有沉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被咬出的伤口痛得十分有存在感，却没引起她的一点注意，血液顺着低垂的手滴在地上。

封熠才意识到要解释似的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少女沾血的唇瓣上：“抱歉，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对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封熠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需要解释的问题。

从出生就被虫兽造成的恶劣环境笼罩，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经历怀疑和被怀疑，下意识的质疑早已经成了常态。

解释的话截然而止，她却撞进了那双认真的眼睛，她猛地愣住，原本解释的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弯，没说出口。

纠结之下，只能徒劳地试图弥补：“对不起，我帮你擦一下吧。”

听到这话，小蝙蝠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咬了人。

抬起手背随意在嘴上一擦，那抹红就转移到了她细白的手背上，格外醒目。

“不用了，既然你休息好了，就尽快走吧。”怕她不走，又补充道，“这附近的虫子已经被我吃了，你现在出去很安全。”

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想伤人，却也不想再同一个对自己起杀心的人待在一块。

心里依旧为此感到懊恼，自己因为一丝信任就在人类面前情绪崩溃，还毫无防备的昏迷在她怀里。

刚才的话没说完，她却是懂的，她与她本就不是同类，有所防备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小蝙蝠忍不住想到从前，眼中的决绝之意更甚。

话题转变太快，封熠下意识往前想要靠近，却看到她后退的动作，只能停了下来。

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几次开口，都只能化作三个字：“对不起……”

封熠看了又看，没有发现少女松动的态度，终于低头，看到了手腕的伤，只有两个牙齿大的伤口，流出的血却将半个手掌都染红。

被眼泪浸湿的手帕现在又迅速染上血污，触碰到伤口的一瞬间，难以言喻的疼痛让她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向少女站着的位置，却发现她不知何时背过身去，只能老老实实处理伤口。

留下的伤口并不算严重，封熠特意放慢了速度，也还是很快就包扎好了。

她几次抬头，见少女完全没有要挽留的意思，走到门边时回头，再次开口：“谢谢你救了我，我不该怀疑你的……”

“这里的虫兽已经被清剿，很快就会有人来重新评估风险，你继续待在这里不安全，要不要……”

游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巨大的开门声打断。

少女在她说话时走到门口，一把拽开大门，说：“你走，不用你管。”

封熠看着她，走到门口，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少女的动作，及时躲开。

几乎瞬间，大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环顾四周，就像刚才说的，楼附近确实没了存活的虫兽，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僵硬的虫兽躯壳。

即便如此，封熠还是谨慎地掏出匕首，在虫堆之间穿行。

看着这些失去生机的躯壳，她并不为此感到开心，虫兽是奔她而来的，离开了小白团子的保护，很快她就会再次被包围。

这次，就不会有运气降临了……

封熠不死心地回头，看到少女在窗边的身影，但只是一瞬间就不见了。

再看过去，就什么都看不到，就像刚才只是幻觉。

接着朝外围走去，转身的瞬间又感受到了身后注视的目光。

她作为普通人感受不到身边轻微的气息波动，自然也不会想到小蝙蝠一直跟着自己，只以为是少女还在看自己。

她被赶出来时天已经亮了，可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封熠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灰暗。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抹亮眼的白色，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简直……不是这个世界的。

这句话猛然出现在她的脑海当中，如同一声惊雷，把她原本还算有条理的思考炸得七零八落。

这片地区废弃太久，到处是虫兽新挖掘的洞穴，平整的路面被顶开大大小小的裂缝。

碎开的路块沿着路面挤压倾斜，有些甚至影响到了周边的高楼。

封熠面对这样的场面，大脑久违的有些卡顿，想到自己刚才的提醒，眼睛闭了闭，不愿面对现实。

这种程度的毁坏，按照灾难分级制度，已经达到了永不开放的s级，恐怕联盟的巡逻队早就不在这片地区行动了。

这对那位少女来讲，确实是个好消息，但对于封熠，则意味着这片地区比她原本估测的还要危险。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耳边就仿佛听到了虫兽行动发出的细碎声响。

封熠皱着眉，她已经分不清这些声音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幻觉。

理智告诉她，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选择，可她从不被重视的继承人走到如今这个地位，靠的从来不只是理智。

她抬头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地盘，深呼吸，终于，踏上了离开的路途。

脱离了肾上腺素的支撑，封熠体弱的弊端逐渐显露出来，经过一天的休息，刚开始动，四肢巨大的胀痛感就拉拽着她，让她迈不开步子。

离开的进程缓慢，但她再也没有回头，直到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消失时，已经走出了居民区。

封熠靠在路边休息，分析现状，附近的联盟岗哨有人蹲守，她不准备尝试。

相对于虫兽，隐藏在人类当中的敌人更加危险，她只能想办法穿过这片虫区，回到帝国，可这里距离目的地还有很远。

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头有些晕，抬手一看，才发现之前被咬出来的伤口还在渗血，米白色的手帕不知何时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于此同时，身后的楼体开始震颤，发出巨大的轰隆声。

封熠立刻朝旁边的公园蹿了过去，却还是被炸开的楼体碎渣崩伤。

她在公园的小道上滚了几圈，最后无力的躺在坚硬的人工草坪上，身上几处擦伤正慢慢往外渗血。

“这下真要死了。”封熠心想。

她的手指弯了弯，却没有挣扎的意思。

刚才的动静是边境经常出现的一种挖掘类虫兽造成的，它的代号是c-9，体型庞大，外壳十分坚硬，咬合力惊人，能轻易咬穿大部分人造金属。

而它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附近有着数量惊人的虫兽族群。

地面的震感越发强烈，封熠甚至能感受到那条虫兽在地下的行动轨迹，对方来势汹汹，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有点走神地思考，这只虫兽是碰巧来到这里，还是……专门被派来杀她的。

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出生二十三年一直紧绷着的那条神经，在面对绝对的死局时，难得松懈下来。

没什么接受不了的，忍着手腕处的痛，封熠缓缓闭上眼，她面对了太多次突然的离别，死亡是很熟悉的伙伴。

可下一瞬间，她感觉到头发扫过脸颊，自己被人抱在怀里，睁开眼，就看见了之前的白发少女。

封熠感受到她在带着自己逃命，眼眶有点难受，一闭眼，那滴泪就滚珠般落下去，被风吹着，甩向两人身后。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封熠待在温热的怀抱里，被其中散发的生机笼罩，她差点忘了自己还被9号虫兽追杀，脑袋昏昏沉沉的。

不知跑了多久，确认附近没有虫兽气息，小蝙蝠才停了下来，把怀里的人好好放在地上。

接着抬起她血淋淋的左手，对着小臂狠狠咬了一口。

随着麻痹神经的毒素注入，她的胳膊逐渐没了力气，在小蝙蝠松手之后，只能无力的摆在地上。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狼狈负伤的封熠，心里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怒气。

赶她出去后，小蝙蝠在窗口看了又看，怕她中途出事，还是忍不住跟了出来。

作为天敌，她更早一些就发现封熠被虫群包围，明知她跑不了，却还是被她淡然赴死的态度惹出了怨怼的情绪。

蝙蝠脑子里都是那群修士口中的救命之恩如何如何，看到封熠的反应心想：“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不救。”

可看到她闭上的眼睛，还是下意识将人从虫堆里捞了出来。

回忆的这几分钟时间，地上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小蝙蝠坐在旁边，将手悬在伤口上方，淡淡的微光之后，封熠身上的伤口就都结了痂。

她看着散在空中的灵力，有些失落地想：“这里灵力太少，养回来不知道要多久……”

注入的毒素很少，人很快醒了，两人终于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聊天。

再次被救，封熠有些拘谨：“谢谢你还愿意救我，你……就是小白团子吗？”

“不是小白团子……是蝙蝠。”

在眼前这个人类的脸上看到了疑惑的神情，小蝙蝠开口解释。

“蝙蝠？”

“嗯，人类都这么叫我们。”

“你们……你有没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封熠，你呢？”她一边说，一边拿匕首在地面一笔一划刻下自己的名字。

刻完后抬头，期待地看向小蝙蝠，却看见她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困惑。

封熠还没在她脸上见到这样可爱的表情，克制不住激动地说：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