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降温，冬季沿气象的标尺凛然逼近。
甄姵雯裹紧身上的外套匆匆走向与好友约定的地方。
“你再不来我就怀疑你半路被大风刮走了，北风那个吹哟。”
“说点吉利的。”
“我们姵雯脚不离地，十六级台风都吹不走！”
甄姵雯白她一眼。
周末的餐厅熙熙攘攘，点完单，好友吐槽生活琐事，甄姵雯托腮盯着前方没搭话。
“想啥呢，思春啦？”
“滚。”
“对了，宋苇恒貌似有对象了，我碰见好多次他们在校门口买文具买零食，可暧昧了。”
“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你跟他一个学校的。”
“得了吧你，今天叫我出来不就是想打听他近况？”
“我日......”甄姵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脑补能力别这么强行吗，我根本什么都没说。”
好友眯起眼睛。
甄姵雯无视她欠揍的表情，认真地问：“以前不是都传我喜欢钱霄吗，你怎么说我喜欢宋？”
“作为你最亲近的朋友，我对你的关注当然比对别人多。”好友说，“学校跳蚤市场，你买他捐赠的东西，初二那次买了，初三也买了......”
“这就代表我喜欢他？我还买过你的自制贺卡呢，一张破纸九块钱，你这奸商天赋绝了。”
“听我说完别打岔。”好友说，“他每次跟你说话你都怪怪的，你跟别人说话不那样，跟他就有那种......不敢讲话的感觉。你不可能喜欢钱霄，我了解你性格，你喜欢一个人不可能那样，而且有次我跟你提钱霄转学前读的学校，你居然不知道他是那所学校的。”
甄姵雯笑得事不关己：“还有吗？”
“你平时讨厌谁都会跟我骂几句，钱霄你也骂过，但你从没说过宋苇恒坏话，然后中考体检我发现你没少注意他......就这样。原本只是怀疑，不能百分百确定，刚才套你话你自己承认了。”
甄姵雯沉默半晌，说：“我承认我暗恋他。不过我今天叫你出来确实不是为了打听他，我连你跟他同不同班都不知道，想打听早打听了。”
“到底是暗恋他，还是暗恋过他？”好友咬重“过”字。
“你爱咋想咋想，别再跟我聊他行吗。”甄姵雯抬高脑袋东张西望，“菜嘞？还不来？”
“慢慢等吧，人那么多。”好友说，“今天白吃你这顿饭咯？吃完请你看电影？”
“没让你白吃，我同桌生日快到了，吃完你陪我逛商场，帮我挑件礼物。”
这才是今天出门的主要目的。
菜上得晚，二人吃得也慢，逛到楼下的潮玩店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店内商品纷繁，好友去逛自己感兴趣的展柜，甄姵雯在围巾帽子手套区域看了片刻，走向后方炫目的柜台。
好友过来的时候见她正拿着一条锁骨链。
“你打算送项链？”
甄姵雯说：“好看，适合她的天鹅颈。”
“那就送，我也觉得好看。”
甄姵雯面露犹疑：“上次她送我一瓶身体乳，我在官网查的价格是一千多，我送百来块的项链给她当生日礼物貌似不恰当欸......可是这么漂亮的项链我又真心想送她，友情方面我不认为该计较谁付出多谁付出少，我知道她也这么想，她从来没跟我计较过......说是这样说，为什么有种直觉，哪儿不对劲。”
好友目瞪口呆。
“我看还是别送了，你自己都说不恰当。”
甄姵雯看看她，没有放下那条项链。
好友继续说：“送你高价身体乳说明她家境不错，你送她便宜项链她不一定会戴，你估计没机会看到这条项链出现在她的天鹅颈上，你这份礼物只能感动你自己。”
甄姵雯怔住了，好友三言两语就道出了问题本质。
“我的建议是同样的价格你买本笔记本，一两百的真皮笔记本不仅优质还实用。”
甄姵雯迟疑着，最终还是听劝地将链子放回柜台：“听你的。”
十一月中旬，学校的文化艺术节开始进入筹备阶段。
李迢把班级节目的策划交给孙箐，孙箐和文艺委员计划组织集体大合唱，但遭到不少同学抗议，因为不想参与。
甄姵雯似乎对这次文艺节很感兴趣，课余时间孙箐和几个同学一起商量活动策划方案时她没少往那儿凑，以前可看不到她这么积极主动去社交。
“你也要参加吗？”励谕岚好奇地问她。
甄姵雯说：“我们班定下的节目是越剧《西厢记》选段，乐霓会唱越剧，她妈妈不是越剧团的吗，借服装道具不成问题，王之滢做她搭档，到时候还会来一个化妆师，我和周晗星去后台帮忙。”
励谕岚来了兴致：“好有特色啊，期待！”
甄姵雯皮笑肉不笑的：“是呢，令人期待。”
她右手支起，手掌在面部缓慢游移。励谕岚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和神情都不太自然，只看到她正偏头朝向窗台那片绿萝。
雨丝切过空气，斜斜地在窗玻璃上蜿蜒出透明的细痕。半个多月没跟傅延蹊一起自习，再次和他坐到一张桌子前时，励谕岚感觉格外亲切。
自习区今天人不多，不知是不是阴雨天的缘故。他们离窗近，沙沙雨声盈耳，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傅延蹊有问题请教励谕岚，发现她正趴在桌上，下巴抵在左手手腕处，右手握笔在草稿纸乱涂乱画，纸上一堆鬼画符。
她突然停下手上动作，挠挠眉头，皱了下鼻子，那根笔直的鼻梁浮现几道细微的纹路，如同湖面被石子点破的涟漪，随后又立即恢复成挺括的线条。
听到轻笑声，她看过来，见傅延蹊看着她笑，疑惑地问他：“干嘛？”
傅延蹊摇摇头：“难得欣赏到艺术大作，激动而已。”
他在说什么啊？励谕岚不明所以地搁下笔，瞧着草稿纸上的鬼画符，顿时恍然大悟：这是在嘲笑她？
“可不就是艺术大作吗，你还算识货。”励谕岚慷慨地把草稿纸对折递给他，“送你了。”
傅延蹊很给面子地接过，再很给面子地夹到文件夹里。
“那我有不会的问题可以求助您这位艺术大师吗？”他问。
“完全OK！乐于助人是本人与生俱来的美德，尽管问，只要我会，保证言无不尽。”
等看到他的作业后，励谕岚的笑意凝在脸上。
傅延蹊见她眉心微蹙像是为难，只好将作业收回：“没事，不会就算了，我自己再查查资料。”
励谕岚迅速将他手中的作业抽回：“谁说我不会？思考不需要时间吗？”
她思考半晌，突然说：“你先叫我声姐姐？不然我不告诉你。”
傅延蹊一脸无语：“我跟你同年生，我生在春天，你生在冬天，我叫你姐姐，这合理吗？”
“那就......以后谁有求于谁，被求的那个就当老大。”
“黑.帮.片看多了？”
“你就说你叫不叫吧。”
“我不懂，你为什么总想当我姐姐？”
励谕岚苦恼地托住脑袋。她承认这有点恶趣味，但也没有多严重吧，再说了，喜欢他才会想捉弄他啊，就不能当作亲密关系里专属的玩笑吗。
谁想跟你讨论合不合理！
“这幅作品是鲁本斯的《圣莱汶的殉难》，鲁本斯全名彼得·保罗·鲁本斯，巴洛克风格集大成者，你看这幅画是不是很血腥，因为描绘的是7世纪传教士圣莱汶被割舌的残酷场景，螺旋式动态构图，所有人都像在龙卷风里扭动，虽说景象狂乱，但你又能感受到神圣的秩序感，因为圣莱汶的眼神引向天使，这就是一处视觉上的重心。”励谕岚顿了顿，“就这些吧，够答了，真要仔细剖析鲁本斯的这幅画，正反两面空白行都不够写。”
傅延蹊认真听完：“博学多才，佩服。”
“不是我博学，鲁本斯很有名，你看点世界美术名作讲解就知道了。”励谕岚说，“要不要借你几本这方面的书？”
“不用了，美术是现在必学的课程，等明年选课我不选艺术类。”他拿起笔，又问，“这是几世纪的画？”
励谕岚拿走他手里的笔，又拿了他的草稿本，一言不发地把答案全部写下来。
傅延蹊全程观察她的神情，等她写完，问：“你在生气吗？”
“没有。”
不仅神情郁闷，语气也明显生硬。
“你生气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烦不烦。”
“好吧。”傅延蹊也不勉强，“你下个月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话题说转就转，励谕岚又好气又好笑：“生日礼物不该作为惊喜吗，哪有人直接问！”
“那换个问法，你喜欢什么，或者最近有想买的东西吗？万一我选的礼物你不喜欢，不是给你生日添堵吗？”
“你不用担心这个。”励谕岚冷笑，“你已经在给我添堵了。”
见他困惑，她说：“就算收到不喜欢的礼物我也不会不高兴，还‘添堵’，你在暗示我是小题大做的人？”
傅延蹊不愿跟她争执，脸上带点无可奈何的笑意将话题结束：“我没那意思。好了，不争了，到此为止。”
他打开文件夹将作业收进去，臂膀处突然传来重量——
女生面朝下方，额头抵在他的右臂。
“怎么了？”他看不到她表情。
她缓慢摇头，深深叹息一声：“没怎么，就想靠会儿。”
又没有吵架的必要。
只是跟他在一起会不自觉地将细枝末节无限放大，微小的涟漪也成了惊涛骇浪。
以至于忽略了质朴的表达方式下隐藏的真挚和关心。
“我有想要的东西。”她抬起脸，眼里满是憧憬。
傅延蹊看着她，有些愣神：“......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