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泽弓着身子快速从人群中穿过，悄无声息地便挤到了李子维的身侧。李子维还纳闷人怎么忽然消失了，一转头，便看到谢时泽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面色铁青。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一手紧紧攥着红布条，一手指了指谢时泽。

“我说谢少爷，您这是刚起吗，头发都没忙得上梳？”

谢时泽又上手抓了抓头发，“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这运气，走路必堵车，出门总遭凶。”他还想说上两句，比如他昨天完成的画，又比如他今天遇到的人，但心下一想，又觉得没必要。

只听一阵掌声，一位特聘教授的发言结束了。接着，整个馆内都开始蠢蠢欲动，交头接耳的声音经久不息。

“今年的新生代表这么帅吗？诶，你看，那长相，那气质。”李子维拖长了声音感叹道。

谢时泽本倍感烦闷，但向台上一瞥，那本来燥热的心也有一刻静止了。李子维这个颜控感叹得一点没错，谁都很难拒绝一个在相貌上堪称完美的人，即便他有着糟糕的个性。

明亮的灯光下，郑南萧面带微笑，声音回荡在整个馆内，舒缓，温和，全然不像谢时泽撞见的那个样子，疲倦、苍白、阴郁。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谢时泽凝眸，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李子维诧异地愣了一下，“啊？哦，很好听啊。”他掰着手指像是在数什么，“成绩好，长相好，声音也好听，肯定很受欢迎。”

他摸索了下手里的红丝带，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什么时候去给自己和学姐的缘分算一卦。

谢时泽静静坐在座位上，听着演讲，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涌起疲倦，仿佛自己是个奔袭三千里的士兵，四肢百骸都僵硬无比。馆内的灯光太刺眼了，他戴上墨镜，准备在校长讲话的时候悄悄打个盹。

身后忽然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是一个看起来十分乖巧秀气的男生，他小声地在他身后嘟囔，“同学，你记得我吗，我是你的舍友，七白元。”

谢时泽一听这名字就想起来了，七百块，挺好玩儿的名字，记忆犹新。

他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牙齿闪亮，阳光友善。“你好，我的舍友。”

七白元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同学，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吗，当初我刚到宿舍，你就走了。我刚刚听你们聊天才认出你。”

谢时泽一愣，后知后觉自己鼻梁上还卡着墨镜，摘掉之后，整个世界的明度呈几何倍数增长。

只见七白元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脸上似有欣慰之色，向谢时泽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谢时泽有些疑惑，但也不想多问，只模模糊糊听见七白元在背后轻声嘟囔着什么“有救”“面皮”之类的话，不能细想，越想越脊背发凉。

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开学典礼就在众人的无聊与疲倦中结束了。各个学院都排列着自己的队伍挤出门去，作鸟兽散。虽然谢时泽和李子维不在一个宿舍，但两人从小就是铁哥们，到了大学也还是形影不离，至少能做个饭友。

“走吧，饭搭子。”

李子维看着底下快走完的人，催了催仍仰躺在座位上，戴着墨镜的谢时泽，伸手就要去摘他的墨镜。但凑近了才发现，谢时泽的眼睛并没有瞧着天花板。

“你在看什么？”

谢时泽摇了摇头，“什么都没看。走吧。”

说着，两个人就勾肩搭背地跟在人流后面出了体育馆。

灯光一排接着一排熄灭，负责组织活动的工作人员喊了几声，确保不会有人被关在馆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台附近的座位上忽然有影子晃动。工作人员一看，还有个学生，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喂，结束了，要关门了。”

一个学生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径直走向门口。他身量很高，工作人员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但没说出口，他只感受到那个学生走出门时，带来的雪松林间的风。

一路上，从体育馆出来，到去食堂买饭，李子维都感觉谢时泽有些不在状态。

“泽啊，你可是考上了咱们省最有名的合川大学，难道这不值得你高兴一礼拜吗？”李子维拎了块红烧肉到谢时泽盘子里。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我这不是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吗。你懂不懂什么叫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

自从高二起，学美术的钱都是谢时泽打零工挣的，但美术这东西，投多少钱都觉得缺点儿。谢时泽虽然能去校外做点儿活，但钱的窟窿仍在那里，就像个无底洞。

“诶，我的钱你可以用啊。就当是借的，想借多久借多久，我不给你算利息。你老去给公司做活也不是个事儿，那叫浪费天赋和才华。”

谢时泽笑了，“你还知道天赋和才华？”

“那当然，我可有一双慧眼，看得你全身亮晶晶的。”李子维总喜欢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谢时泽哑然失笑。

“行了，留着你那双慧眼，再去琢磨琢磨你的印象派吧。”

谢时泽埋头吃饭，忽然看到李子维口袋里露出的小半截红丝带，“那个是什么，这么宝贝。”

李子维有些害羞地低了头，身体前倾，小声说，“我刚认识的一个漂亮学姐给我的。”

看着李子维那心神荡漾的样子，谢时泽不忍点破他的梦境，毕竟，那确实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红丝带。

吃完饭后，两个人来到楼下，心有灵犀地冲进了一个电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汗臭味熏得人要晕过去。李子维和谢时泽躲进了最里面的空间，他们的楼层很高，不用担心过不去。短短几秒钟，电梯就挤满了人。

谢时泽忽然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过去。

“嗯，吃过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起伏。

是他。

他似乎是在和朋友聊天，倒是有问有答，但鲜少主动开口。个子太高被挤在角落只能弯着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味敏感的原因，偶尔咳嗽一声。

或许是因为有人挡着，谢时泽也就毫不遮掩地看过去，丝毫没有早上的愠怒或尴尬，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他没有注意到郑南萧出电梯时嘴角微挑的笑意，就像他忘记自己的T恤颜色实在太过显眼了。

“郑南萧。”谢时泽反复咂摸着这个名字，真够雅致的，和人不太一样。

走到宿舍门口，谢时泽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的运气总是很差，差到喝水被噎，走路被撞的程度，一般他出门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从而使大家的好运气和他的坏运气相互中和。他觉得自己应该拉上李子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