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泽回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是从室友那里搜罗来了不同课程作业的消息，接着，他赶着饭点抓住李子维谈了一番心，发现李子维仍念念不忘那位美丽学姐之后，他也没说什么。

风卷残云般吃干净了饭菜，谢时泽又像火烧眉毛般拔腿就走了，留下李子维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食堂里。

李子维蓦地想起了一件事，谢时泽小时候总被一条大黑狗追着咬，为此，他躲躲藏藏了好一段时间。

但就在小伙伴们以为谢时泽怕狗的毛病改不了的时候，一个日头正好的下午，李子维和几个男孩跑到河滩上玩儿，便看见他正在水边给那条大黑狗洗澡，洗得毛发黑亮，简直不像一只流浪的野狗了。

谢时泽呲牙朝他们笑，看起来十分无辜。

李子维一边闷头吃饭一边琢磨着，这家伙怕是又闷声做大事了，也不知是好是坏。一向乐天的他面上又浮现出几丝忧虑，他感觉自己愁谢时泽都要愁老了。

谢时泽可一点儿都不担心，作业用个几晚就能搞定，去帮齐均老师干活的事儿也差不多安排好时间了，至于七白元拜托他当模特的事儿倒是也无妨。他蹬蹬几步跑到宿舍，没人，这时他在桌子前边坐下，掏出手机。

看着那个几个小时前加的微信，他狡黠一笑，手一抖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不知哪国的国歌开始萦绕整个宿舍，直到屏幕上出现一张略显惨白的脸，音乐声戛然而止。

“干什么？”郑南萧没好气地道，一双细长的眼睛凑到屏幕跟前。

谢时泽一看屏幕那头黑灯瞎火的，隐隐看出沙发的轮廓，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笑着说：“你这是在沙发上睡着了？”

郑南萧可能是刚刚被手机吵醒，有些发懵，现在稍微清醒了些。他轻轻嗯了声，摸索着开了灯，又回到手机前。

白炽灯下他眼下的青黑看起来非常明显。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说我刚刚给你点了份外卖送过去，记得吃饭。”

郑南萧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愣住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仍是冷淡地道，“谢谢。”

谢时泽笑了，不在意地问，“哎，你到底会不会做饭啊，我真怕你饿死，晚上想着这个问题可能都睡不着觉。”

郑南萧的眼角轻微抽动了两下，“会的。”

“行吧，我有空去看你，顺便给你买点菜。”

郑南萧不置可否，门上有人敲了两声，他对谢时泽说了句“可能是外卖到了”，就迅速摁断了通话。

谢时泽眨巴两下眼睛，一时觉得无趣。他掏出速写本，随便勾勒了几笔轮廓，不甚满意，干脆搁下了，爬到床上闭目养神。奈何他是个夜猫子，时间太早，神经还活跃着，他睁着眼睛看头顶窗帘上的银白花纹。

手机叮咚一声响，只听得以千为单位的人名币数额入账。

他猛然坐了起来，心想，现在的诈骗技术这么先进了，直接黑入帐号发钱啊——抓起手机，他盯着那个支付宝帐号头像看了几秒，脸微微抽搐了下。

同时，微信也弹出几条消息：饭我吃了，转了点钱过去，后面罕见地加了个微笑表情。

谢时泽能想象得出，郑南萧必然是再三考虑且十分勉强地加了那个表情，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

【我说学神，这钱也太多了，你给个几百报销下也就得了。】

这钱拿着良心不安，谢时泽咽了咽口水，准备把钱给转回去。

这时屏幕上又闪出几行字，读起来字字冰冷刺骨，谢时泽有些心痛地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他忘了，学神从小念的是贵族学校，缺什么都不缺钱。

郑南萧：上次打车时不小心看到你余额了，你好像很拮据。钱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你也不要想着转给我，我要睡了，不想被吵，晚安。

这条消息发过来之后，对面就一点动静也没了，好像闭眼就睡着了似的。

谢时泽捏了捏手机，干脆一头栽下，躺着看顶上床帘。

他口中喃喃，带了点哭腔道：郑南萧啊郑南萧，想说我穷直说就是了，还拐个弯说拮据，真真文化一人儿——他蜷成个虾，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着说着给自己逗乐了。

还挺可爱。

晚安。

七白元瞄着谢时泽的脸，一边修刻着面前的塑像，不时地点点头。谢时泽坐在空旷的工作室中，大部分时间是在放空发呆，看着窗外盛开的夹竹桃，心里隐约感到些许愉快，时间流逝的速度也似乎加快了。随着七白元放下刻刀，泥塑已基本成了形状。

谢时泽心有灵犀地起身，来到全身灰扑扑的七白元面前，从他的角度看向塑像。虽然七白元以他为模特来确定形状，但整个轮廓却与他的长相有不少出入，非传统的写实派。

谢时泽专攻美术，对雕塑不是很精通，但他能感受到面前的作品涵蕴着某种情绪。

“这跟我一点都不像。”他笑着说。

七白元目不转睛地盯着塑像，“不，很像。谢哥，我都不舍得把它当成我的作业展览了。”

说着，他歪着头瞧向了谢时泽，谢时泽一抬手遮住了自己脖侧的伤疤。

七白元眯起眼睛，“谢哥，你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啊？”

谢时泽一愣，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放下了手，“小时候调皮，跑巷子里摔的。”

“完美。”

七白元忽然拍掌，有些兴奋，他拽着谢时泽凑到泥塑边上，指着一道若隐若现的划痕。

“是不是和维纳斯断臂有异曲同工之处。”话中扬着得意。

谢时泽眉头一跳，合着待了这大半天，就是为了雕刻这道划痕。不过，确实很细致也很有神韵，画家也好，雕塑家也好，都是要在针尖抽出花朵来的。

七白元小心翼翼地将作品放好，转头要拉谢时泽去食堂吃饭。忙活了一早上，他大汗淋漓，饥肠辘辘，感觉再不摄入糖分就要晕过去了。但只见谢时泽拿起一侧的背包，对着他遥遥叫了声“走了”，就跨出了教室。

“谢哥，不去吃饭吗？”

谢时泽手微微举起，向楼上指了下，“交作业去。”

七白元之前帮他跑过几次课堂，签过到，知道要交什么作业。所以，在他的眼中，谢时泽的效率简直惊为天人。

大家都是学艺术的，但光凭速度这一点，谢时泽的能力简直令人艳羡。

事实上，凌晨谢时泽就醒了，一个人跑到走廊尽头的小隔间，架起画板，挥动着几根铅笔。金色的太阳落到头顶的时候，他看向窗外，一片暖黄的光晕，肩膀有些僵硬。

然后，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到宿舍，稍微睡了会儿回笼觉。

七白元醒的时候日上三竿，谢时泽也醒了。但他什么时候去画作业的，七白元不清楚，只觉得他如有神助。

谢时泽敲开齐均办公室的门时，只见白胡子的小老头正手扶着眼镜看着书，似乎正看到兴头上，嘴角噙着一抹略显诡异的笑容。谢时泽咳嗽两声，齐均瞥了他一眼，但还是没说话。

谢时泽凑上去一看，呵，书眉上的书名印刷清晰，赫然是《宠妻成瘾》。

谢时泽一脑门问号和尴尬。

看来教授和教授夫人感情甚笃啊。

齐均这时啪地放下书，眼神锐利，目露寒光，嘴角的笑容越发诡异。

“我看看这是谁？上过几回课啊？我还有这样一个学生？”

谢时泽一时如芒在背，赔着笑意，声音也软了不少，“教授，前两天郑同学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当时走不开，不是真想翘课。”说着，他把自己的作业沿着桌子推到齐均跟前。

可能是因为提及了郑南萧，齐均的神色稍有缓和，翻起作业慢慢察看。

“小谢啊，你和南萧关系很好？”

谢时泽微微一笑，“朋友间相互帮助，应该的。”

齐均眸光一黯，口中沉吟着“朋友”二字，手中的动作不停。他抬头瞄了一眼谢时泽，看到那傻乐呵的表情又垂下头去，心里寻思着，才过了这么几天，关系就这样了？上次不还是不熟吗。

他摇摇头，叹了几声。自己真是老了，搞不懂现在小年轻的心思，一天一个样。

谢时泽被这几声叹息搞得十分郁闷，试探道：“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啊？”齐均手一顿，接着想到了什么，把谢时泽拉到自己旁边坐下，然后一张一张地和他讨论画面细节问题。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齐均翻完了他的作业，而谢时泽的脑子里一直装着的却是今天中午吃些什么。

“美术协会最近打算举办一个全国大学生的比赛，我建议你去参加一下。按你的水平，拿个奖项不成问题。”

这句话勾回了谢世泽的魂，他虽然不喜欢参加所谓的比赛，但他知道以自己的水准正常发挥拿个奖项确实不算难，同时也能够稍缓一下他目前的经济问题。

他粲然一笑:“行，我回去准备一下，要动员其他同学一起参加吗？”

“这个你自己考虑。大家可以去练练手，这个比赛没有什么水分，拿奖也不是那么简单。”

“行了，没什么事儿就走吧。”齐均没再多说，眨眼间下了逐客令。

谢世泽倒是眨了眨眼睛，还赖在桌子前不走。

“齐老师，吃饭的点到了，需不需要我给您带饭？”

听了这话，齐均心里颇为疑惑，虽然谢时泽美术天赋在艺术学院非常突出，他因此多指导下他。但寥寥几次会面，师生情谊倒也不算深厚。

“别来这套，好好上课，学分什么的看你表现。”说着，齐均从桌子的抽屉里拎出一个保温盒，粉粉嫩嫩的。

他咳嗽两声，慢悠悠地打开了，香味霎时溢了出来，馋得谢时泽肚子咕咕直叫。

“你师娘做的，怎么样，色香味俱全。”齐均的语气隐隐有些得意。

谢时泽嗯了一声，鬼使神差地步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走出一大截后停下脚步。

他忽然就有种受了欺骗和嘲讽的感觉，他不是来陪伴孤寡老人的吗，结果反而吃了一嘴狗粮？

他愤然跑到食堂大快朵颐，然后坐着顺风车打包了一份外食，等车的间隙，他给郑南萧发了个信息 ，“十分钟后到你家，麻烦给我开门。”

谢时泽又戳了一个微笑表情发过去。

他自己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像一只纸筝刚刚乘风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