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听小方子说了夏夏的这些个龌龊过往,却也没有想过要戳破她,女子在这世上生存不易,有相府这个屋檐避雨躲风总是好的。
另一方面,我大概也有些自暴自弃,陆寻爱的是叶茵茵,两小无猜的是夏夏,我只是因为编造的生辰八字而阴差阳错成了他夫人,说到底不过是个陌生人。上辈子的事情,陆寻自己都记不得了,我执着于报恩,也不过因为与老神仙定下了百年之约,以换将来与父母团聚。我在他生命中,实在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紧要关头助他一臂之力也便是了,若执意去做太多,倒像是打扰。我心意已定,也不再与夏夏纷争,陆寻在其中也轻松许多。
那日我回到房中,看到桌上一碗放凉的参汤,口渴之下便端过来一饮而尽,谁知一落肚,竟似有一把火在五脏六腑中点燃,热流滚滚,烧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这人参许是离成精也不太远了!我心中想着,解开衣领透气,可是越发燥热难捱,人类的衣裳束缚又闷热,我索性脱了它,只着一件里衣,摊在床上降温。
陆寻从门外走进来,我喊了他一声“相公——”,没想到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连自己都抖了一抖,甜腻酥软到根本不像我,还拖着长长的尾音,陆寻也是抖了一抖,几经犹豫,捂了眼睛缓缓挪到床边。我看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修长的颈子与锁骨,心中有股冲动,直想把手伸进他的衫子里,仿佛那里清凉又能降温,又想把脖颈贴近他的脖颈,仿佛可以祛我心中烦躁,我看着他的面庞,心中竟生出许多绮念来……不,这不是绮念,是邪念!
“贞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喝了你的参汤,浑身热的很!”
“我这几日喝完也觉得十分怪异!”他面上一红:“不知为何药力十分大,便叫人忍不住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所以今日放在那里没喝,不想竟被你误饮了!。”
我心知这样下去不妙,挣扎着起身借口出门吹风,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偏院,那里荒废已久,石栏围着一口老井,我跳入井中,化了原形,冰冷的井水将我淹没,长呼出一口气,心火渐渐退去,脑中又复清明。
在水里浸了浸,疑惑又起,之前我也喝过并无今日烈火焚身之感,而陆寻也说这几日喝完便觉得异样,难道这碗参汤与平日不同?
唤来小方子:“这碗汤陆寻每日都喝吗?”
小方子点点头:“厨房每日都要送来一碗的。”
“这几天可有什么异常?”
“这几日二少爷喝之后都要出汗,看样子不大舒服……”
我心里想出了个大概,便又问道:“最近是经谁手的?”
“每日送过来的是是粉桃姑娘。”
“粉桃?我要见见她!”
没一会儿,小方子带了粉桃来见,没想到这位也是个熟人,她虽然身上满是油烟味,脸上也沾了煤灰,但却还是不舍得脱下那一身桃粉色的衫子,大概在厨房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明显的胖了一圈儿。
“粉桃,你可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奴婢不知……”我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敢做不敢承认么?”其实我也只是猜测,也没有证据。
她扑通一声跪下:“是夏夏,是夏夏指使我给二少爷下药的,她说这是独家的秘药……可以让二少爷……可以让二少爷对她死心塌地……”
“她给了你多少?”
粉桃哆嗦着从腰间摸出个小纸包:“夏夏说一次一撮就够了,我嫌麻烦,今日便下得多了些。”我叫环儿拿给我,放在面前一嗅,果然是加了鹿茸,海马子,淫羊藿,九香虫之类的□□。
“她还交代了你什么?”
“她还说……只要我听她的,帮了她这个忙,以后就不用在厨房烧火了……”
我收了这包药,思来想去,若是与老夫大夫人讲,夏夏定被捻出府去,不如找个机会问问夏夏,她若无害人之心,保证以后不干这种事,那就饶她一次。
晚饭后叫了她去偏院,我将那包药拿在手上:“你为何要给陆寻下春药?”
“我没有!”
“粉桃说是你指使,只要你以后不再做这种事……”
夏夏却突然把我手中的药打在地上,扑通一声跪下来哭道:“二少奶奶,我从未想过要夺了你的位置,只求你放过肚子里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
“少奶奶,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孩子是无辜的!这是二少爷的后啊!”
我莫名其妙:“什么孩子?”
“白贞贞!你快放了她,”“咦?奶奶,母亲,二娘……你们是饭后散步路过这里吗?”一个粉红色的身影躲在老妇人身后,我又看了一眼大夫人铁青的脸,还有二夫人饶有兴趣的表情,终于觉察不对……
我被几个嬷嬷拉拽着跪在老夫人的堂中,而夏夏在一边坐在软椅之上,哭哭啼啼道:“二少奶奶硬要我喝下那打胎药!”
“那不是打胎药!是春药!”
老夫人皱着眉头:“你又为何要她喝下那春药?”
“我没有要她喝下去!”
事到如今,总算理出头绪,我拿着那药与夏夏对峙的时候,不早不晚,老夫人她们出现在那里,而夏夏又张口闭口孩子……怎么看都是个圈套,大概粉桃下药一事被我发现,夏夏将计就计,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而我一时心善没有戳穿她,反倒被她利用。
我平静了一下心情,将整件事详细说了一遍,粉桃与夏夏沆瀣一气,一唱一和地否认,我道:“小方子也可以给我作证。”
小方子被叫来,左看看右看看,一边是跪在地上的二少奶奶,一边是坐在椅子上的通房大丫头,苦着一张脸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精明如他,审时度势也知道不要趟进这个浑水。
我举起手中的药粉道:“是春药还是打胎药,找个郎中一辨即知,到底是我说谎,还是夏夏说谎!”
没想到夏夏冲过来,夺了纸包边往嘴里塞,一边哭到:“二少奶奶,你一定要逼迫我吗!我吃!我吃还不行吗?这么大一个相府!就没人给我做主!”
几个小丫头冲上来拦住她,几经撕扯之下,药粉被扬了个干净,夏夏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哀嚎,老夫人一拍桌子:“如此难看,成何体统!快叫个郎中,给夏夏看一看,把白贞贞关进偏院去!”
偏院清净的很,因为无人修剪,花花树树都长的十分恣意茂盛。环儿低声道:“二少奶奶,我都替你委屈!”
我委屈吗?被人误会自己肚子不争气于是便成了妒妇,更蛇蝎心肠想要别人吃下打胎药,可是我与陆寻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我又何来的嫉妒之心?
我对环儿道:“你也不用非得关在这里陪我……照看着些二少爷吧。”
环儿摇摇头:“我不想看她骄横跋扈的样子!二少奶奶你被关在这儿,她就趁机会换了房里的摆设,连被子和茶杯都换了。”
“陆寻若是早些告诉我,我也不用和夏夏起纷争,我早些搬进偏院就好……她是真的怀上了吗?”
“听小方子说来了几个郎中号脉……夏夏的确是有了……”环儿想了想,又道:“可是,二少爷天天躲着她,她怎么怀上的呢?”
“二少爷躲着她?”
“是啊!二少爷起先在屋子里睡不好,后来躲到书房去睡,后来夏夏跑去书房找他,这几日书房也睡不了了,半夜了还在院子里瞎逛!”
我突然想到,若是夏夏已经与陆寻有了肌肤之亲,也怀上了孩子,又何必再下药给他喝呢?而我默许了她的存在,她有大把的时间争夺陆寻,又何必急于一时呢?……除非他二人并未发生什么,而夏夏又有了身孕,她急于将这孩子赖在陆寻身上,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关了几日后重获自由,我便去求见大夫人。她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看不出喜悲的样子,见了我道:“夏夏的事,你大概也听说了,她即将为陆家生下长孙,老夫人也十分在意,你莫要再与她起冲突。”
想了想又道:“你是我选的,她若是耍什么心机倒也不必由着她放肆。”
在她内心之中,即对夏夏放心不下,对我又无法信任。
“你也不必气馁,寻儿虽然比珍哥儿小许多,可是自幼受了不少偏爱,一年半载后,你也诞下儿女,就不用再受这个窝囊气了!”
我终是没忍住:“那孩子……如何见得是你的亲孙?”
大太太放下手中的佛珠:“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敢说呢?”
的确,当下若是有长孙出生,大房与二房的势力较量恐怕一瞬间就会发生变化,之前陆寻受伤,变成弃子,大夫人忍气吞声,后来又失去了叶家这股力量支持,更难于二房较量,眼看这相府未来的主人就是二房了。倘若陆寻后继有人,这场勾心斗角的结局还真是难以定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儿从小聪明伶俐,远异常人,后来遭遇不幸,造化弄人,我的心也死了很多年!”
我抬头道:“母亲说的是,这本是件喜事,子绕膝头,多些人陪伴,也让陆寻少些寂寥。”
大夫人一怔愣,随即轻轻点头:“不嫉不妒,有我当年的风范!”
我却不想再与她多说,施礼离开。
大概人间真的不适合我,他们的想法太多我都不能理解,为了维护表明的平和而忍气吞声,为了打压二房承认根本不是自己的孙子,就连陆寻娶我,也是因为叶茵茵要嫁与大哥,每个人都有许多考虑,却没有人想过正确与否。
夜里,我心烦得不能入睡,便起身在园中信步而行,月光下井栏上坐着一个人,两条腿晃晃荡荡,不知是哪位夜精游荡至此,走近一看,果然是我那傻子相公。
“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在这儿看看月亮星星。”
“你可知府中最近发生了什么?”
他点点头:“夏夏怀孕了!”
我爬上井栏,坐在他身边:“我还没和你说恭喜呢!”
他愣了一下,旋即摇头:“我与她即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怎能……”
“只是她跪下了求我,说如果我不帮忙,她和孩子都要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死去!“他抬眼望向我:“茵姐姐的小宝宝没有了,她哭了那么多天,我不忍心!”
我点点头:“只要是你所愿,就没关系。”
这日我从后门回府,刚好碰到几个小厮抬着一卷烂席出来,环儿连忙拉住我背过脸去,小厮边走边道:“冲撞了二少奶奶十分对不住,回去沐浴后换了干净衣服,上柱香熏熏便好了。”
不知是哪个屋子的生了急病,我正想着,耳边却听见“叮铃”一声响,低头寻过去,青石路面上刚刚掉落的一颗金馃子还在滚动,顺着金馃子看上去,破席之间漏出一只手,那手骨瘦嶙峋,只一层皮皱巴巴的包着,却又裂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像一张张嘴,无声地呐喊着。
“这是谁?”
“说出来怕脏了二少奶奶的耳朵……这是净衣房里的一个下人,叫什么梅,原本精精神神,不知怎么的,竟突然得急病死了!”
我虽然与她没有交情,但心中也有几分难受,摸出锭银子递给那小厮:“好好安葬了吧。”
回到房中,环儿偷偷道:“二少奶奶可知道那森梅是怎么死的?”
“刚刚小厮说是得了急病。”
环儿哼了一声:“他们是被人堵了嘴,哪敢乱说!我刚刚听院子里的嬷嬷们说,森梅早就是大少爷的人了,什么自荐枕席,说她不要脸……她们还说洗衣房风水好,前脚刚出了二少奶奶,后脚就要有大少爷的填房了!“
“不过……那嬷嬷又说,森梅前几天起得晚了,被阿庆骂了一顿,森梅回嘴说将来自己做了主子,要给他们好看,那刘姐也是嘴贱,说你也端一盆洗衣水,照照自己的样子,森梅气得脸色发青,忍不住又说——”
环儿凑在我的耳边:“她说,母凭子贵,不出半年,我倒要让你们看看,陆家的长孙是谁生下来的!”
环儿停住话头盯着我,见我没什么反应急道:“森梅是怀孕啦,她有了大少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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